虞明窈跟着虞锦年前脚刚踏进学堂,后脚怪叫声立马迎面扑来。
不知哪个促狭鬼从哪弄些彩色纸条,虞明窈一抬头,彩纸如同花雨落了满身。
底下哄闹的人中,裴尚打头,只见他嘴里含着个口哨,正领头怪模怪样喝彩。
他身旁,围了满满一圈翻阅记录赌资簿子的人。
“恭喜锦年兄一雪前耻,胜利在望,说不定今儿,就能收到一笔丰富的银两。兄准备怎么谢我们这些好心人呐?”
隔着数尺,裴尚刻意提高嗓门怪声怪气道。
他这话说完,虞锦年恰好走至自己的书案前。
要是往常,虞锦年听了这等浑话,不说对骂回去,好说歹说也得来几个白眼。
今日,顾忌到是最后一日上学,不想徒生事端,虞锦年虚虚一抬眼皮,略过裴尚。
“借过。”他扒开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粗声粗气道。
这反常的举止,让裴尚不觉“咦”了一下。
他将目光放至虞锦年身后的虞明窈身上。
只一眼,裴尚的心,就被紧紧攥住一样。
昨日这人胳膊伤了,煞白张脸,都能咬牙顶着额上的冷汗,拉弓射箭,怎么今日?
他视线的落点,落在虞明窈泛白的唇上。
往日这张唇,红嫩娇艳,现在被主人家紧紧抿着,线条紧绷。
她垂着眸,发髻两侧的散发,将她挡住。
裴尚看不清虞明窈脸上的神情。
自打踏入学室,除了刚开始那个抬眸,虞明窈一直没有抬眼看任何人。
她端坐在书案旁,一身素白。毫无血色的面容,让她如同一株枯萎的水仙,貌美但毫无生气。
虞明窈也不知怎么,明明回苏州是自己两世以来的愿望,现夙愿达成,她理应喜不自胜才是。
这场在她预期中,以为会很长的拉锯战,不过短短二十余日,就要结束了。
只需这一别,她便可同谢濯光,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只需回到江南,自己就能见到兄长娶妻,能见到他生儿育女。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些理应忘记的事,那些本不该结的缘,不如就让它随风散去。
虞明窈一路上,都在这么说服自己。
可临了之际,谢濯光那双清冷浓雾弥漫的眼,如附骨之疽,总在她面前浮现。
烦人。
裴碧珠正在纸上鬼画符似的,盘算自己能拿多少银两,抬眼一见,恰好见到虞明窈。
她立马扔下手中笔上前。
“窈姐姐,我等你今日拿下前三甲,气死某些人!”
话音落地,虞明窈回应是回应了,只是笑意苍白,不似往常。
裴碧珠察觉到异样,头立马转向虞锦年,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满是疑惑。
对此,虞锦年摆摆手,示意她莫问了。
嗯?什么意思?
裴碧珠还是没太明白,两三息过去,她仍扑棱着大眼睛,望向虞锦年。
虞锦年见状长叹一声,将裴碧珠扯至一旁,小声道:“我们明儿就不来了,准备收拾收拾回苏州。这事我就同你说了,你……”
他刚准备叮嘱裴碧珠,不要告诉他人,未想话未说完,就听得裴碧珠的大嗓门响起。
“什么?你们要回苏州不上学了?”
一尺开外,裴尚蹭一下眼望了过去。
周围人亦然。
一下成了视线焦点,周围全是发亮的眼,虞锦年顶着众人目光,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假笑。
【还不快走?】
视线转到裴碧珠时,他无声道。
接收到虞锦年的死亡凝视,裴碧珠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她讪讪假笑后,欲言又止,最后在虞锦年的眼神威胁下,回到自己座上。
学室一下寂静无声。
中心处,谢濯光一直背对众人、不曾回头。此刻,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第13章 打脸话音落地,全场震惊
目光灼灼中,裴尚一句话破了这个僵局。
他先是一声厉喝:“今儿夫子可要抽查人上去做沙盘推演,难不成大家都同我谢兄一样,成竹在胸?”
待周围人皆露出思索之意,他才表露真实意图。
“还不快些散去,都围这作甚?等下夫子进来,把大伙都叫上去,出糗了我可不背这个锅。”
围在他周围的学子,瞬间三两下作鸟兽状散去。
裴尚面露得意,下一息,愁绪飞上他紧蹙的眉头。他伸长脖子,小心翼翼绕过虞锦年向虞明窈望去,声音不大也不小。
“你真要走?”
四个字被他说得百转千回,满腔情意皆暗藏其中。
虞明窈其实不大想搭理人的。她此刻,就想把自己缩成一株阴影中谁也瞧不见的菇子,无声无息散发阴郁。
可当少年清亮又踟蹰的嗓音响起时,虞明窈总会想起上一世她与谢濯光离心之际,这人家破人亡,还能念着她亲人亡故,无依无靠,想着法给她逗乐。
凭借一张胜过寻常女子、昳丽艳绝的脸,裴尚打小就没遭遇过挫折,他张扬不羁,偶尔顽劣,直到遇到那场惊天大变。
裴家三代,连根带枝,最后只剩他、裴老太太、裴家三房阿姐三人。
她对他,没有男女之爱,有敬崇。偶尔在枕边冰凉的夜里,她也会想起裴家阿兄,想他既然能从这种境遇中爬起,自己也能奋进。
也能……不再执着于谢濯光虚无缥缈的爱。
“嗯,就回了。”
她扬起嘴角,对裴尚来了个甜甜的笑。
她的声音很柔,柔得就跟能掐出水一样,眼眸之中,也满是柔波荡漾。
她看见少年对上她的眸,呼啦一下,耳根子通红。
可上辈子的满身血腥味、恶名能让京都小儿止啼的大理寺卿,就算低身拂去她肩上的落花,也能脸不红心不乱。
“以后也不来了。”
裴尚的欲言又止落入眸中,虞明窈又补了句。
“啊……”
少年的眉眼一下耷拉下来,低落无比。
他慢吞吞将目光转了回去,像斗败的公鸡似的趴在书案上,一脸颓靡。
旁边虞锦年见状冷哼一声。
一直背对虞明窈的谢濯光,身体愈发僵直。
他没有回头,可正因如此,当全部的感官全都聚集于耳侧、后背,他仿佛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身后人才是他的救赎。
当温言软语落入他耳中时,谢濯光眼前似是出现了那张软而饱满的红唇,它在一张一合。
吐出来的话语,如同裹了糖霜一般,他想象不到,在她面前的裴尚,会怎样为之倾倒。
昨日那让人心跳加速的绝美一幕,他见了,裴尚亦见了。
散学后,向来话痨活泼的挚友,一路闷闷不乐,半晌,才闷闷来了句——
“我不如她。”
他同自己一样,都窥见了她面色煞白,额上满是冷汗,仍若无其事忍痛拉弓的模样。
“你说要不我就随了她的意,先考虑下如何?”
那时,他尚在回忆之中,就听得挚友喃喃自语道。
从最开始的抵触,到现今的折服,裴尚沦陷得比想象中快。
自己……也比自己想象中要卑劣。
谢濯光竭力让自己满腔潮涌平息下来,可当身后的娇笑调情入耳,他自觉胸口气血上涌,他似是能尝到喉中血丝。
太腥太苦。
众人无声之际,清风手捧试卷,跟在范老夫子身后,一进门,就看到众人规规矩矩皆坐在座上。
他没忍住好奇,眼神往最后一排中央处的虞锦年望了过去。
昨日这人疼得死去活来,鬼哭狼嚎,还是他扶着一同看的医者。大夫说得伤筋痛骨,得好生调养,没想这人刚一包
扎好就偷溜去草场看比赛不说,今儿还没在家好好休养。
“清风,下去吧。”
他刚将试卷放下,没张望两眼,范老夫子就示意他退下。
清风点了点头,临了之际没忍住回头,恰好对上虞锦年咧嘴大笑、一脸振奋瞅过来的模样。
作为学堂吉祥物的童子退下,众人的人,一下全悬了起来,目光皆落于刚被清风放下的试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