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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总之,我也不是个闲人,由于升职以及厂内人员的大规模削减,再加上还得尽快掌握新机械的操作方法,我很快忙昏了头。
    现下想来,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还是在董枝死的那日,那日是……99年的8月23号……
    我看着他消瘦的脸,亲口告诉他说董枝走了,可他只是用一副呆傻样盯着我,显然什么都不明白,什么也不清楚。
    他妈的,董枝便罢了,他连自个父母出事过世也没反应啊!
    我在他病床前哭了一宿,再没闲工夫见他,原想着过年的时候领着弟弟同他一起吃顿团圆饭,可千禧年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冒出来,他就割了自己的腕。
    啊……该说什么才好……
    钱柏啊钱柏,你对得起谁?
    —————
    3项冬
    问者:你和钱柏什么关系?
    项冬:柏哥是我哥的好兄弟……大概吧。
    问者:你知道钱柏和项桐关系破裂的事吗?
    项冬: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和柏哥保持联系,其实这也是我哥默许的,他那人就是嘴硬心软……
    问者: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钱柏身亡的人?
    项冬:是。
    问者:钱柏在日记本中提到你的次数尤其多,但一会儿是小冬,一会儿是阿冬,你对此事知情吗?
    项冬:知道的。自打柏哥生病了,我空闲时间几乎都陪在柏哥身边。他自从生病以后就很不清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项冬自述]
    我很小就认识柏哥了,可真正同他熟络起来还是1997年,那年我高三毕业,来厂里打临时工挣学费。
    我被柏哥带进车间里,柏哥面上热情爽快,骨子里又很温柔,教我技术操作上的事时尽心尽力,毫无保留,从不会嫌弃我学东西慢。
    我一直以为他便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比那董大哥还要好上些。
    可自打98年末厂里机械化改革开始,一切都开始变味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腐烂了,厂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股叫人发晕的气味。
    ——大哥同柏哥彻底闹翻了,但这并未影响我和柏哥的关系。
    有一日,我在柏哥家门口等他,他那会儿刚领着工人们讨公道回来。
    我瞧见他满头的汗,忍不住问他——他这又是何苦?有什么必要呢?科学进步是大势所趋,我们不可能阻碍技术发展。有了机械,董哥的腿兴许就不会废,厂里生产成本降下去了,效率也更高了,何乐而不为呢?
    柏哥听了我那番话,神情忽而变得很严肃,他说,人不能总是看着自己。他还问我,是不是只要失业的不是咱们,咱们便能装瞎子。
    我悻悻找藉口逃了,后面有一阵子也都没脸见他。
    直到某日大哥问我能不能去医院帮忙照顾一下柏哥,我这才知道他生了病,而且病得很严重,病得哪怕我在他耳边说他父母去世了,他也只会笑的程度。
    在意识不清醒的病院生活中,他拿起了画笔,我先前听我家大哥说过,柏哥是个全才,什么都会一些,因此在看到柏哥画画时,我并不觉得奇怪。
    我好几次拿起他的画册,上边是类似于山海经插图那样的异兽。起先我不怎么放在心上,直至他开始给那些怪物署上我再熟悉不过的几个名字。
    原来那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人是真的疯了啊。
    ——这是那时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
    在真正意识到这点以后,我就发觉了他常同我讲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且他对我的称呼也总在改变,有时是小冬,有时则是阿冬……
    但那都不重要了。
    生病时叫我什么都好,但我希望他终有一日能记起我完整的名字。
    开学后,我便不能时时陪着他了,只能赶着放学去照顾他,到后来学业忙起来,除了周末或者长假,我都很难再见他一面。
    我在奋力追逐自己的理想,我卖力地向前奔,为了减轻家里大哥的负担,也为了证明给柏哥看,我不是个仅仅会依靠大哥的人。
    可他对我毫不留情。
    近千禧年的最后一个月,柏哥说他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用了将近一整个月来证明自己没病。我也亲自确认过,他确实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他能准确地说出我们的名字,也能够详细复述自己的生平。
    那年,小医院关于精神病的诊治流程还不够完善,医院留他观察了两个周见没什么异常,便同意了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字是我签的。
    出院的日期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日。
    我本来想同他一起跨年,你想,一整个世纪的头一日是多好的日子啊,也算庆贺他的新生。
    然而当我去医院接他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我翻遍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没能找到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恐惧,因为我在他恢复记忆后,曾对他提起他父母用他寄回去的钱在村里盖了个新房的事实。
    在他失联的第十六小时,2000年的钟声敲响尚不及一个小时,我透过新房浴室的那扇窄窗,看见了漫天的绚烂烟火。
    他倒在浴缸中,鲜血随着浴缸中的水一齐往外流。
    他邋里邋遢地死了,死不瞑目,可手边摆了个小木凳,凳子上还放着封他自个写的情书——我认得出他的字迹。
    情书的署名是“狐狸”。
    他的病果然还没好。
    是我的错。
    我不该轻信他已然痊愈的谎言,也不该在要接他回去的路上耽误了。
    柏哥啊,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
    《委托贰·2000年步步高升机械厂车间班组长割腕自杀案》
    日记记录人:戚檐(死亡实况代理人二号)
    日期:2018年9月5日深夜
    天气:多云
    忏悔百无一用。
    “九郎”钱柏怨念滋生事出有因,同情与否要分人来看,至少我无法同感,只觉其怨气长存世间近二十年实属不该,理当赔罪才是。
    也罢,判定黑白本非代理人之任,我到底不是钱柏,也万不可能真正感其所感,更不配衡量其对错与否。
    总而言之,此轮阴梦空间时间设置诡谲复杂,有点意思,但我不喜欢……不过毛茸茸的狐狸很好,我挺喜欢的^^。
    (蓝色水彩笔字迹:薛无平,能不能给我俩放几天假^^)
    (粉红色简笔画狐狸)
    (黑袍火柴人简笔画)
    (粉色爱心x6,绿色星星x6)
    (鬼画符:已阅)
    (鬼画符注:下回你再敢在日记上乱涂乱画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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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附录】
    整理人:戚檐
    *
    [被阴梦扭曲的三大事实]
    一、梁桉并不是人,而是机器的代指,且梁桉的万人迷属性并不准确。事实上,新技术的推广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年,在步步高升机械厂中,对新技术应用的持疑者与支持者呈现出对半分的状态。
    二、并未发生所谓的人类集体死亡事件。钱柏所带领的车间组里自杀的工人总共有三人,这三人的死亡是多方压力共同造成的,不单有失业压力。钱柏在极度自责情况下夸张化了自杀事件。
    三、服务员阿冬与记者小冬原型皆为项冬。
    *
    [阴梦的现实基础]
    一、祝叶的鬼祭祀:被曲解的机械化宣传仪式
    二、狐剔骨:既代表着钱柏的理想一次次救他于水深火热,也预示着理想的最终消逝。剔骨相救并灭亡乃钱柏对于理想湮灭最为体面的处理方式。
    三、葬玉棺:古人以盛葬玉棺保灵魂永存于天地,葬狐狸于玉棺,表达了钱柏对于理想不死的渴望。
    四、双面人:钱柏在举行反机械化游行后,由于自己职位保留而其他工人兄弟却相继丢失工位,被质疑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面人。阴梦中的双面人实则是他对这段不堪记忆的扭曲改造。
    五、记者小冬:项冬在钱柏住院时间内陪伴时间长,易于就近抓取人物。此外,项冬为了帮助钱柏恢复记忆,常以提问方式对钱柏沟通,同时也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
    六、其他:
    ·【梁桉房间的不明黑色液体】——柴油。
    ·【鬼祭祀上梁桉喝下的药】——柴油。
    ·【洗手间里出现的男鬼】——钱柏车间自杀的工人之一。
    ·【绿】——精神世界遭限制的地方。
    ·【蓝】——精神世界得到满足和充分理解的地方,但也同样是野坟分布之处,即最终造成消极后果之地。
    *
    [钱柏生平经历时间表]
    1985【1钱柏和项桐进入步步高升机械厂当学徒;2钱柏结识前辈董枝、同期学徒祝叶】
    1996【成为车间班组长】
    1997 5.1【董枝因钱柏的工作失误遭遇严重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