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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你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怎么样?高兴?害怕?茫然?”
    “害怕。”
    李司净并不回避自己的医生,“我以为他要去杀了许制片。”
    宋医生抬眼看他。
    这已经不是李司净第一次重复“我的梦境会让讨厌的人倒霉”“那些跟我起过冲突的家伙,出现在梦里,被那个男人杀掉,没多久对方现实里就出事了”。
    但他是医生,他绝不可能认可这样的超自然能力。
    宋医生继续问:
    “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什么颜色?你可以仔细描述一下。”
    李司净并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眸,非常容易回忆起那个走过车库、骤然消失的男人。
    灰色长风衣,微长短黑发,步伐悠闲得仿佛路过。
    一切是如此清晰,可随之涌上来的,不是拨云见雾的豁然。
    而是恐惧。
    这样的恐惧极为陌生。
    李司净翻来覆去拍摄生死、经历生死,从未有过如此害怕、恐慌、颤栗的时候。
    他害怕见到那个人。
    他不应该见到那个人。
    仿佛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防御机制,在用心跳、冷汗、颤抖提醒他:危险,远离。
    可他的思绪抑制不住,在宋医生一句一句询问里,直面始终逃避回忆的梦境。
    忽然,李司净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但眼神惊人的发直,只看宋医生的办公桌笔筒。
    居高临下,神色专注。
    竟让宋医生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惶恐。
    在他看来,李司净家世良好,条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是父母恩爱,任何叙述都不存在父母吵架和中式父母压力。
    家庭和睦。
    一流大学本科导演系毕业,拍摄过的作品在网络取得过一定名气,受到了资源雄厚的制片人赏识,正在拍摄一部听起来极有意思的电影。
    前途无量。
    虽然他总是做一些杀人放火的噩梦,宋医生听了都烦恼,私底下判断他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偶尔他也声称自己能够看到幻觉,整个世界都处于污秽泥水覆盖。
    导致宋医生都有些怀疑:他叙述的经历是不是存在编造?是不是在消极抵抗诊疗?不然怎么会有人,在幸福的家庭环境里患上这么严重的症状?
    但是,比起一些原生家庭窒息压抑,永远在钱上纠缠不休的病患,李司净可谓是优质聊天对象。
    否则,宋医生也不会面对长达一年多的噩梦倾诉,冒着自己精神崩溃的苦口婆心,妄图治好这样的一个疯子。
    李司净是疯子。
    一个精神疾病严重到产生幻觉,依旧不肯吃药的疯子。
    如果他突然从桌上笔筒里抽出一根尖锐的笔,猛然刺向眼睛或是手掌。
    在宋医生看来,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是谁的眼睛和手掌,全看李司净的心情。
    宋医生尽量保持着警惕,假装没有察觉。
    他居然在慌乱之中,还有闲暇去后悔:不该把裁纸刀放笔筒的!
    “李先生,你怎么了?”
    宋医生强忍语气,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回忆那个梦的时候……”
    李司净眉头紧锁,径自抽出了宋医生办公桌上的铅笔。
    骤然涌上心头的情色梦境,让李司净忽略了很多问题。
    但在宋医生询问的时候,他想起来了——
    因为那个梦,他在害怕那个人。
    所以,他每一次回忆,都在本能的回避想起那个人的容貌。
    即使如此清晰。
    李司净的眼睛绽放出狂热的光芒,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在挣扎、在哭喊,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看到了字……在我脑海里不断回荡的字……”
    他落笔画下了那些突然涌上的字,象形文、扭曲在墙壁岩石一般的地方。
    这样的字,李司净不认识,但他见过。
    一般会出现在棺椁里、在墓穴里、在博物馆的陈列室里。
    以及,在他设想揣摩一直没有得到更好设计的《箱子》最终场景里。
    李司净清清楚楚的勾勒出那些意味不明的象形文字,酣畅淋漓的重现了剧本中男主角林荫的恐惧。
    《箱子》重头戏的镜头,应该呈现这样的视角、展现这样的场景。
    还有穿插的闪回、揭露的谜底,应该像这样——
    哭喊、嘶吼都应该淹没的寂静中,仰望千百年都未曾破解的淋漓真相。
    李司净麻木得连恐惧都丢失得一干二净。
    此时,他终于在抗拒回忆的梦境,找回了丢失的恐惧,并且画出了最为满意的分镜草图。
    李司净用铅笔敲了敲纸上的草图,直视宋医生的眼睛,面带笑意,成为了一个言辞恳切的疯子。
    “是这样的画面。”
    遭受折磨,仍旧意志坚定在绝望中等待一束光的场景,就该是这样的画面。
    “啊……”宋医生僵在原地,端详这个自说自话突然画图的疯子。
    李司净心满意足的将铅笔插回笔筒,收起这份贵重的分镜,再一次庆幸自己来到了南街十六号。
    “谢谢你宋医生,我今天也觉得好多了。”
    第3章
    宋医生瞠目结舌,受到打击的茫然神色,令李司净愉快。
    他的低沉沮丧和残存的恐惧,霎时一扫而空。
    什么噩梦什么男人,都不如完善《箱子》细节来得重要。
    他连走出南街十六号,都带着笑意。
    李司净确实是有点儿记恨……或者说责怪许制片。
    《箱子》好好的,非要塞陈莱森这种“演技派”流量明星做男主演。
    不能协商、没有回转的余地。
    要不李司净走,《箱子》交给别的导演来拍;要不陈莱森滚蛋,《箱子》停拍。
    别无出路。
    即使李司净和许制片在男主演的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他心里仍不希望许制片出事。
    因为《箱子》的投资和后续拍摄,全都靠许制片了。
    没有这位制片人,《箱子》可能连拍摄许可都拿不到。
    李司净走出宋医生心理咨询室的电梯,那些污糟漆黑的烂泥,仍在他的视野之中。
    头顶发芽的草穗,似乎更茁壮了。
    不过,无所谓。
    在弥补了《箱子》重要场景之后,李司净再看这些长草发芽绿意丛生的烂泥,都觉得亲切。
    “你们到底是什么?”
    他此时心情很好,可能是因为戏耍了医生,可能是因为知道了那个人真实存在,印证了梦不过是现实的映射,竟然出声和一片幻觉聊了起来。
    “总是跟着我,却只能在每个角落里出现,像是打扫不净的污渍。偏偏今天又出声喊我,叫我回去。”
    他自言自语,楼宇角落的烂泥一直安安静静。
    是的,这些东西只是他的幻觉。
    永远安安静静,晃来晃去,毫无威胁。
    声音也只是他的幻觉……
    李司净勾起笑意,果然没有等到幻觉的回应。
    觉得自己的病情又好转了许多。
    他正要拿出手机,叫万年开车来接。
    霎时眼神余光里的烂泥站起,如一个吞噬飞虫游鱼的大网,黑影幢幢狠狠扑向他。
    不。
    李司净觉得自己出声了,实际上没有。
    巨大的黑泥扑面而来,他甚至可以嗅到腐臭溃烂的发酵气味,和他想象之中一模一样。
    一如海啸浪潮,要将他狠狠淹没,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小心!”
    路人惊慌的提醒,伴随着旁边扑来的身影,果断的护住了他。
    李司净头脑轰鸣,尽是电流蜂嗡作响。
    他在一片漆黑幻觉笼罩的窒息感中,竟然见到了那个人。
    俊朗的下颚,紧抿的薄唇。
    眼眸漆黑,笑意柔和,还有极近的温度。
    伴随着李司净记忆里永不可能忘记的动作。
    就像现在。
    李司净下意识反抗了。
    实际上没有。
    他像是经历了又一场臆想和幻觉,安安稳稳、头脑发麻的站在远离烂泥的地方。
    似乎刚才那个人一闪而过,救他离开窒息的泥网,并没有发生过。
    但这样的幻觉,过于真实。
    真实得李司净指尖冰冷,浑身是恐惧笼罩的阴寒。
    他眼里的烂泥仍是烂泥。
    周围却吵吵闹闹,尽是受到惊吓路人的聒噪叫嚷。
    “谁从楼上扔花盆啊!”
    “哎哟 ,刚才好危险哦。小伙子幸好你跑得快呐。”
    “你没事吧?”
    “没事……”
    李司净机械的回答了周围人的好意问询。
    可他见到了地上碎裂的花盆。
    洒落了一地带水的漆黑泥土,上面柔柔弱弱、清晰可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