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7章
    李司净不禁想起,他在剧本上反反复复创造的箱子。
    那是无法打开的箱子。
    里面藏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活人的、死人的,深埋在箱子里的秘密,迫使林荫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
    李司净走近了那副棺材,掌心触及的光滑,唤醒了他全部怀念。
    他推开这副棺材,是不是会见到外公?
    外公是不是像推入火化炉之前一样,面容安宁等他告别。
    李司净试图动手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撞开他的手臂,又狼狈跌倒在地,蜷缩在棺材旁挤成一团。
    混沌的声音模糊不清,黑影向李司净伸出了烂泥一般的手,依稀可以听见:
    “……救我。”
    “铮!”
    蔓延至李司净脚下的烂泥,被一把锋利断刃钉死。
    李司净骤然后退,远离了腥臭的泥泞,也远离了那副棺材。
    “啊啊啊!”
    黑影痛得挣扎蠕动,又始终无法挣脱那把黑暗中银光锃亮的利器。
    是周社的刀。
    熟悉的脚步声从李司净身后传来。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乖侄子。”
    耳畔清晰的呼唤,带着温暖的触感,贴近了他的后背、手臂、手掌。
    他感觉到手指被缠绕,困住他想要推开棺材的双手,甚至产生了周社出现在身边的错觉。
    “你真的想要打开它吗?”
    李司净头脑昏沉,在蛊惑中找回片刻清明。
    不。
    “你的愿望是什么?”
    周社的声音仿佛冷冽清泉,压制住李司净全部愤怒。
    他在李司净耳畔说:“这是你的梦,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如果他可以做到任何事,他只想一枪崩了陈莱森。
    周社笑道:“那也简单。”
    下一刻,李司净感觉到指缝间灌入的温暖,像是有一只宽大手掌,从外往内扣住了他,手指交缠。
    而他掌心,清楚的握紧了一把枪。
    不过手掌长,宽度恰好。
    是他在剧组反反复复握过的那把枪。
    这里是他的梦,有一把枪,那就必须是真枪。
    李司净听到了无数哭声。
    惨烈的、尖叫的、求饶的。
    混杂在一起,他却体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压抑在黑暗之中,遭受痛苦折磨,无法发出的哭声。
    李司净想起外公说的话:
    可怕的不是你不知道,而是你不敢面对。
    而他不敢面对的幻觉,藏在密闭的漆黑棺材,渐渐滑开了厚重的上棺。
    李司净没有见到外公,却见到了躺在棺材里的陈莱森。
    漆黑、污秽、肮脏的陈莱森,浑身长满了他最为恐惧的绿色萤火,像是执着审视他的一双双眼睛。
    李司净曾经不敢面对的眼睛,附着在陈莱森身上,忽然就不可怕了。
    他没有犹豫的开枪。
    瞬间,可怖的萤火熄灭了绿光,仿佛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闭上。
    只剩下了一双,一双惊恐诧异,不愿相信的眼睛。
    陈莱森死不瞑目的眼睛。
    子弹擦出的火光,烧着了关有陈莱森的巨大棺材。
    如火化炉熊熊烈焰,翻飞起黄红污黑的烟尘,给陈莱森送葬。
    情绪还没寻找到一个确定的落脚点,他见到了一个麻木冷漠的身影。
    陈菲娅留着长头发,带着疏于打理的毛躁卷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凝视着烧灼的烈火。
    想死。
    她平静的表情从不觉得,死亡是什么值得害怕恐惧的事情。
    想死。
    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尝试死去,又一次一次的被禁锢在无休止的梦魇里。
    想死。
    或者说,她不知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司净能够察觉她的痛苦。
    就像他面对周社时一样的痛苦。
    李司净没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见那双空旷失神的眼睛,缓缓看向他。
    片刻,落下了扑簌的眼泪。
    “我……”
    李司净依稀听见微弱的声音,还没能辨明,就眼熟的灰烟带着火舌卷燃了一片碎纸。
    熟悉的字迹在焚毁的碎片里再度出现,仍是一闪而逝的“我”。
    我?
    李司净盯着陈菲娅,想要大声询问:是你写的字?是你烧掉了它们?“我”是什么?你想说的是什么!
    可他只能见到陈菲娅安静的落泪,轻轻的啜泣。
    又变成了李司净曾见过的小女孩,埋在胳膊里,将自己蜷缩起来,嚎啕大哭。
    悲痛的哭声掩盖了一切响动。
    焦急想要知道“我”的李司净,站在一片漆黑的梦里,难以发出半分声响。
    陈菲娅随着哭声淹没在黑暗里,身影慢慢被生机勃勃的幽绿覆盖,化作点点萤火,飞舞四散,像是得到了庇佑,随着绿意盎然的萤火离开,不再被人凝视。
    她解脱了,她自由了。
    至少在这样孤独无助的梦里,不会再有一个浑身腥臭烂泥的男人伤害她。
    萦绕着哭泣和泪水的黑暗地下室,像是一场噩梦。
    即使李司净如愿以偿,也回不过神。
    后背贴近的温度,驱散了黑暗中所有阴寒。
    他在温暖怀抱里转身抬头,见到了另一双眼睛。
    温柔、关切,又平静得仿佛洞悉所有梦境。
    是周社的眼睛。
    “乖侄子。”
    周社看他,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笑着出声。
    “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比周社的话更快的是李司净的手。
    他要杀了这个男人!
    念头充满恐惧,手还没能触及周社,就被抓住了手腕。
    周社居高临下,垂眸的脸庞俊朗不凡,眉宇间弥散困惑。
    “你害怕我。”
    李司净浑身难以克制的战栗。
    他当然害怕周社,在面对了陈菲娅的陈年灾难,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恐惧是什么。
    他未曾细想,却被宋医生一针见血的指出——
    童年时候遭遇的一切,都会变成恐惧的梦魇,始终缠绕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睡梦中,不得安宁。
    他的梦魇就在这里。
    那个男人就在这里。
    李司净恐惧的看向那个男人。
    “……她解脱了,但我呢?”
    那个男人仿佛无辜:“什么?”
    “陈莱森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司净克制不住歇斯底里:“你对我做的事,我应该也一枪杀了你!”
    周社终于收起了一贯的温柔,松开了钳制李司净的手,担忧的问道:
    “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我……”
    李司净下意识想要回答,突然神智一震,想起火舌卷碎的“我”。
    他忍不住发出冷笑,在他手腕恢复自由的下一秒,狠狠抓住周社的衣领。
    “还需要受害人帮罪犯回忆回忆是吗?”
    哪怕这样的行为,会导致表面和平的万劫不复,他也克制不住崩溃情绪。
    “你在我的梦里,拿着你的刀,一块一块的剁碎了我认识的家伙;你在我的梦里,抓住我的手,捂住我的嘴,一次一次进入,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已经破罐破摔,特别是在见证到陈菲娅获救时的解脱,他也渴望那样的解脱。
    李司净没有枪。
    但他仍能在幻觉里,想象自己拿起手里应该存在的枪,抵在周社的咽喉。
    他学过、他研究过。
    一发子弹从下颚穿透大脑,能够瞬间在脑内肌肉骨骼造成极大的永久空腔。
    神经断裂、肌肉爆炸、骨骼碎裂,只有一死。
    他说:“我可以杀掉陈菲娅的噩梦,我也要杀掉我的噩梦。”
    周社始终温柔的眼眸,溢满惊诧,映照着崩溃的李司净。
    他语气平静,阐述事实:“你要杀了我。”
    李司净袒露恨意:“我要杀了你。”
    “即使我从来没有伤害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也要杀了我。”
    他说的话,像是一种坦诚,更像是一种承诺。
    深邃的漆黑眼眸显得无比澄澈。
    他坦然的接受一切,也接受李司净的所有选择。
    静静等待子弹从咽喉射穿头颅,如李司净期望的那样,只求一死。
    即使他从来没有做过、从来不知道李司净有这样的噩梦。
    “你不知道?”
    李司净在这一瞬间确定。
    确定周社对他的梦境一无所知。
    确实周社不会伤害他的话是真的。
    更大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如同一场海啸淹没地震的废墟,让他恢复了片刻清明。
    李司净无力的松了手,放开周社的衣领,前所未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