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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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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在路上耽误了三天。
    无论是细拍小玉的镜头,还是俯瞰祭祀队伍的全景,都在李司净的要求下,一帧一帧的打磨。
    只要山里天色昏暗,李司净必然会提前收工。
    剧组成员个个都为了李导宽宏大量,把人当人,感激涕零。
    却没人知道,他才是最想回去的那一个。
    车行十五分钟,楼道步行急促。
    李司净甚至不用打电话,推开房门就能见到周社的身影。
    “拍完了?”
    这三天,周社信守承诺,准时回来。
    李司净见了他坐在床边,翻看外公的日记,心一下就定了。
    周社不该有事的。
    一个闲散来去的孤魂野鬼,进山跟回家一样容易,怎么会有事?
    李司净觉得自己可笑,患得患失。
    也不想精神正常的时候,在周社面前显得过于脆弱,矫情得他自己都嫌弃。
    李司净进了浴室洗澡,热水洗去了一身疲乏,刚走出来,周社就替他拿过了毛巾。
    “前几天有个道士来了?”
    周社轻柔的为他擦去头发水渍,指尖稍加力度,就能把人按得服服帖帖。
    “嗯,清泉观沈道长,迎渡的师兄。”
    李司净放松的依靠在周社胸前,根本不管这个姿势擦头发多难,反正周社自己解决。
    “怎么了?”
    周社说:“他在你电影的拍摄场地,进进出出,像是在布阵。”
    李司净一听,立刻警觉了。
    “什么阵,会伤害你吗?”
    “不会。”周社掌心轻柔抚摸他的头发,“倒是能够帮上我的忙。”
    周社这么一说,李司净的心都安定了。
    他并不会为了所谓驱鬼正义、福祸人间偏向道士,如果周社说沈道长布下的阵法,会伤害周社,那他立刻就会拆得一干二净。
    绝不会给外人伤害周社的机会。
    李司净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他布在哪儿的?我叫工作人员平时小心点儿,别去弄坏了。”
    “土地庙里。”
    周社替他擦干了头发,拿过酒店的塑料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整理炸得满头的发梢。
    李司净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感受着头发细致的梳理。
    “那个土地庙,外公经常提到……说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更是他们修路的终点。”
    “在那个时候,这种封建糟粕哪管什么文物不文物,价值不价值,都得砸烂烧光才算正途。”
    因为只是一座山野老庙,即使过了五六十年,山脚的贤良镇已经大张旗鼓的搞非遗了,也没有怎么修整过。
    漆黑的墙壁,砸碎的神像。
    不知道是路过村民还是旅客,在破败土地庙摆上几个烂透的苹果,没开封的饼干和糖。
    凄凉零落,拍入镜头别有一番封建余孽穷途末路的衰败寂寥。
    李司净在《村落》里,搬了送子观音进去,将它拍成了烟熏缭绕的隐喻。
    在《箱子》里,这破败老庙成了林荫和李襄躲避追捕的掩体,坠落的神像底座,砸得恶徒头破血流,增添了几分恶有恶报的意味。
    李司净从没觉得冒犯土地庙有什么问题。
    这时猛然转过头,不管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直视周社。
    “周社,那是你的庙吗?”
    周社忽然笑了。
    他眉眼温柔,笑意俊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庙祝,也不是摆供台的石像,我是你小叔。”
    这样俊美温和的男人,总可以声音轻巧的一语带过李司净的疑问。
    当李司净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他笑声附耳传来。
    “那是曾经镇着你外婆的庙,我们得小声一些,不然她听见了,一定又要乱发脾气。”
    周社似乎与她熟悉,语气戏谑,“她不好惹,也就李铭书能忍着。”
    “外婆?”
    李司净顿时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对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与嘲笑,记忆深刻。
    “李铭书不是写了吗?”
    周社伸出手指,指缝梳了梳李司净柔顺湿润的头发,放弃了手上的塑料梳子。
    “他看着那些人砸烂了庙里的神像,推翻了庙里的供台,烧毁了庙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幡符。而他站在一旁,打开了祭坛下面的箱子,放出了一座山里介于妖物和精怪之间的恶鬼,然后在敬神山一次又一次祭祀里,奉她成为了新的神。”
    李司净看过无数遍的日记哪有他讲的那么玄乎!
    外公不过是在日记里,回忆了那些人的疯狂,听到了笑声。
    仿佛是在庙里压抑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笑,狷狂肆意,满是解脱与自由。
    惹得外公忘却了自身的痛苦和折磨,感慨道:
    “这一切也不算全无好事,至少这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司净曾经以为,那是外公随手写来,庆幸山中献女、嫁女、吃女传统的覆灭。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道笑声,从镇压的庙里逃出生天,翻身成神。
    “她是什么神?”
    李司净创作《箱子》,查遍了敬神山的地方志,看尽了山里的志怪拾遗。
    根本没办法把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与神明联系起来。
    周社只是笑:“没有祭祀牌位,也没有庙宇的神,谁知道她算什么?大概是李铭书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祭祀,养出的一位女儿神。”
    女儿神,自然只会保护女孩。
    李司净作为一个男孩,从小就不受外婆的待见,记忆里满是一座幽绿如鬼魅的坟茔和噩梦里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想到外婆的语气,还有怪物巢穴般深邃的竹林,不禁觉得后背发寒。
    万幸,这寒意并未持续太久,又度来了令他平静的温暖。
    周社似乎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心思,将他揽在怀里,恰到好处的体温驱散了他的恐惧。
    年少时候怯懦爱哭的李司净,没了外公,不受外婆喜爱,至少还有周社。
    在孤独凄苦的夜晚,他能够安稳藏在宽阔怀抱,枕着规律的心跳沉沉入睡,已是莫大的幸福。
    这就是他的小叔。
    无论什么土地庙,什么恶鬼什么神。
    只要周社没事,他一概不管。
    无论是梦里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是现实中声音尖锐的神明,都不能带走他的小叔。
    《箱子》的拍摄,终于到了土地庙。
    在剧本里的高潮场景,列在顺场表里,已经是剧组要拍的最后场景。
    李司净跟剧组定下的计划是七天。
    七天时间,祭祀、追逐、真相大白,全都在表上排得密密麻麻,如果不是光照对拍摄极为重要,恐怕整个剧组都得为了这场重头戏熬上几个大夜。
    剧组的精神都绷紧了,这样人多的场景,随便一帧的调度都需要慎之又慎。
    李司净甚至没有空闲走入土地庙,去看一看用作背景板的老庙,到底是布了什么不得了的阵法。
    从早到晚仅仅八小时高强度的拍摄,都已经叫他疲惫不堪。
    李司净很累,只想尽快回到酒店去见周社。
    可等他打开房门,却只见一室空荡。
    习惯了周社整天在身边的日子,李司净极难忍受片刻的孤独。
    手上翻出周社的电话无,又没能下定决心拨出去。
    万一周社在忙。
    万一周社正在斩杀那些癫狂的孤魂野鬼。
    一通电话就像是无数电影里坏事的预兆,迫使他极具灾难思维的后怕,不敢去打。
    他手上握着周社的刀,眼睛盯着手机里各种消息,脑海却在想周社。
    那道持刀行走的冷漠身影,已经熟悉得不需要回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他想起的是梦里冷漠的男人,还是他温柔的小叔周社。
    “咔嚓。”
    房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宣告李司净刑满释放。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站起来,走近周社,伸手关上了那扇令他烦躁不堪的门。
    “回来得好晚。”李司净皱着眉指责。
    周社依旧露出惹人厌的温柔笑容,“上楼的时候遇到万年,聊了两句……”
    声音没入温暖唇舌,李司净连万年的啰嗦健谈都开始厌烦。
    确认存在的交缠气息,帮助李司净找回了理智。
    他闻到周社浅浅的血腥味儿,深沉的蓝黑外套阻碍了视线,根本辨识不清。
    于是李司净脱了他的外套,在弥散不去的异样气味里,伸手一寸一寸摸过,一定要亲自确认周社的安全。
    “我没事。”
    温柔的吻带着情欲。
    周社总有办法让李司净按捺不住思考,变得一片混乱,没法再想。
    可是这样心满意足熟睡的夜晚,李司净久违做了梦。
    他走在长长的石阶,像极了去往土地庙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