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君却笑得疯狂,哪怕他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妖王皱眉,妖力的流失让他不快,所以他那扭曲流动的五官几乎化成虚影。
他要彻底杀掉这个难办的家伙。
钟君微笑,他怀里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他的底牌。
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让他动作停滞。
场间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这一幕,因为空中流光四起,乐声和缓。
钟墨停在了钟君身前,他面对妖王,缓缓吟出传印的法咒。
第43章
在场的人, 其实对这位钟大公子了解并不深,比起耀眼的先祖门楣,天资过人的胞弟, 他在其中委实有些过于普通。
大部分人只知道这是一位办事还算周到的大人。
而对于亲近的人, 无论是一同长大的钟君,举案齐眉的妇人,亦或者看着他长大的钟管家, 都不能算作了解他。
所以他今天的表现是如此地反常,此刻的站出又是如此让人意外。
咒语晦涩难懂, 与风声呼啸鬼魂哀嚎在一起更难分辨,钟君艰难睁开眼, 好似有什么在眼眶中打转,将落未落。
“大哥!”
上次喊这一声还是昨日, 同样心绪复杂,二者却大不相同。
钟墨缓缓回过头,对他, 对兰心, 对场外的沈见碌都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种带点欣慰,又近乎洒脱的微笑。
而后直面妖王, 任凭那撕扯灵魂的力量涌入身体,他甚至还有意识地促成这件事的发生。
黑气不断蔓延, 妖王身体越发腐朽僵硬,二人连接处却几乎被藤蔓绑死,如同蟒蛇的力道死死制住四肢, 黑气,红色血流,不断向上, 向下蔓延。
他的眼眶逐渐睁大,眼球凸起而被血色堆满。
钟墨哑着嗓子喊道:“快动手!”
妖王原先的身体早已腐烂不堪,无法使用,但如果没有合适的躯体,他又会携灵识而逃,妖王之势,哪怕身受重伤,又岂是他们这群普通人能够抵抗地了的?
到时候不过是让妖王再次沉睡,找个地方休养生息,假以时日再次夺舍罢了。
所以他只能以身为饵,让妖王进入自己的身体,再来斩杀。
他嘶吼道:“动手啊!你想大家都死在这吗!”
他瞪着一双眼,双目赤红已经不辨天日,他其实只是在对着一片漆黑怒吼,却又无法完全操控自己身体而感到无能为力。
钟君却还是颤着手。
他汗水和血水一同落下,流进眼睛也让他无法睁开。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不能睁开还是不想睁开,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为什么?
为什么重来到了这一次,大哥还是要死?
他执剑的双手颤抖,胸腔不自然地凹陷下去,看着浑身黑气的钟墨,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有人告诉他。
动手啊……
动手你就能解脱了……
离开这个该死的轮回……
你不是一直都想这样的吗?
他的剑哐当坠地,无数妖魔在他心中说话,有的悲惨至极,有的蛊惑人心,有的激他一身戾气……
他就像浑身都不是自己的。
他崩溃地跪下,冲着钟墨喊道:“大哥!”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仿佛胜过了万语千言。
钟墨痛苦的脸庞有一瞬间柔和下来,随即又被痛苦占领。
钟墨双目已毁,血泪划过面颊:“动手吧,你没有退路了,我们也没有。”
钟君缓缓站起,却如同孩童一般,手中剑不知如何比划。
过去这个场景他其实面临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大哥都在换身体的那一瞬死掉了,再也回不来,而他如同修罗,斩掉了所有镇民及妖王。
但是那样不会结束。
因为妖王斩不灭。
哪怕被妖力侵蚀的镇民全部消失。
但这一次,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拿到了鉴心镜,还是拿妖王无能为力,居然还需要大哥用身体为牢笼限制住妖王。
兰心身受重伤,一时竟然无法站起,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剑丢向钟君。
“快点动手!”她声音嘶哑不复从前悦耳,甚至咳出血来。
她抬起头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你难道想钟墨的努力白费吗?”
“你哥他,从来都是个普通人啊。”
他本就不如何天资聪慧,修行禀赋也有限。
他对妖王灵魂的抗争已经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但他仍愿意,为了这片先祖留下的土地。
沈见碌一步上前,却被黎尘拦下。
黎尘向他摇头,道:“我们是“外人”,帮不了的。”
沈见碌抿了抿唇,台上的风波如此烈,他却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当局外人。
所以他咬牙:“我不管!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身上其实也没有多少法器,但还是奔向前,扶起跪坐在地的钟君,协助他向妖王攻去。
钟墨,或者说妖王,已经占据了绝大部分意识。
事实上,哪怕钟墨还占着身体的主动权,钟君也无法杀死妖王。
上古血脉的强大,已经不是他们这群普通人所能面对的了。
如果不是脸庞漆黑流动一闪而过的面容,痛苦的神色,几乎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身体曾经是钟墨。
钟君咬牙:“你把我哥,还给我!”
妖王却嗤笑:“你哥?”
他脸色一会儿扭曲一会儿还原,就像是一个不太稳定的反应体。
他嘲道:“他已经没救了,居然还妄想通过换身体来阻止我,今天——”
“你们全都要死在这!”
他的笑声遍布天地。
也就是这一刻。
法阵上方剑文转动到了不见的一角,风声呼呼过耳,烟丝在空气中略微扭曲。
沈见碌拿出鉴心镜,正对妖王。
镜子里,是扭曲枯木的半张脸,和属于钟墨的脸。
妖王看到镜子的一瞬间,仿佛识海被击中,顿时一步不稳踉跄后退。
脑中剧烈的疼痛,以及有人不断争抢身体主动权,眼前明明灭灭的感觉,让他一退再退。
沈见碌左手一符召来。
其实那并不能算是符,更像是炼器与符咒的结合。
他用许多张白纸炼化,才有了这么一张。
尘归尘,土归土。
词条:耐久为零的一次性使用品,在它的燃烧下灵魂也扛不住。
但总归尘归尘,土归土。
只要你是本地人。
就不会有大问题。
触发条件:使用者觉醒“我命由我不由天”机制。
沈见碌几乎是丢出去的瞬间就收回了手,掌心仿佛还有被烧灼的烫。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符?
又是谁在帮他?
脑海中小精灵小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他脑海再次一疼。
妖王被那符咒贴身,痛苦不已。
白色的火光仿佛从身体内部往外燃烧,明明衣服不见火痕,他的灵魂却备受折磨,与钟墨一起如同炼狱火烤。
钟君出剑一招比一招快,浑身血水如大雨淋漓,他却近乎癫狂。
边缘白白的,一看就很软很弹的鬼火慢慢地飘出来。
它似乎是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沈见碌的脸颊。
沈见碌感觉要发生什么:“你怎么了?”
鬼火不会说话,它只是最后蹭了蹭沈见碌的手心,好像是感谢这位一直保护它,还为它说话的人。
它轻轻的道别。
然后如同一道流光,冲进了浑身火光的妖王身体。
远处钟家后山光芒万丈。
风铃的剑意仿佛受到触动,剧烈地抖了一下,应声而裂。
剑尊留下的封印,居然就此失效。
屋中那空白的木盒,揭开它所需要的钱币,好像一场笑话。
封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需要千古流通的东西打开。
然而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而千古流通……
不过是大人物的谎言罢了。
原本黑暗的屋子,无数灵魂仿佛受到感召,鬼火一簇簇亮起,汇成星海。
它们像是一条漂亮的银河,飘过窗口,越过山川,绕过云烟,最后停在了祭台。
祭台烛火已灭,而它们恰逢其时。
它们环绕着,带着空中不可见的无数丝线,带着先人会有的神祷,缓缓压了下来。
淡蓝的火光如同流水,将妖王覆盖。
明明是鬼魂的力量,此刻却美如神迹。
沈见碌手中鉴心镜再次发出浓光,光芒几乎将所有人笼罩。
妖王被困无法脱身,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拉扯着与原身分离。
噗嗤——
是剑锋刺入身体的声音。
钟君双眼通红,奋力一击。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