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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为何,衣晚宁躁动的心渐渐缓和了。
    “现在喝,还是待会喝?”
    黄庭轩放下棋谱,仰头问,“……不和婶婶们一起吃饭吗?”
    “不了。吃完回城……我见过小海了。”爸妈来了,她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大多数时候,痛苦没必要经历两遍。
    如果可以,她宁可不知道小海的死讯。
    这些年没有音讯,多好啊。
    起码她会以为,汪海只是讨厌这个阴雨绵绵的地方,趁机去了他想去的阳光明媚。等到他气消了,原谅大家,就会像以前那样大咧咧出现。
    等待,总有希望。
    而不是现在,只剩下无法说出的默寂。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她冰冷的手心,衣晚宁才察觉黄庭轩不知不觉拉住了她。
    他没有起身,只是只有仰头看着她。
    下一秒,身形一弯,他的脸埋在她的腹部,劝慰道:“……留下吧,你作为他姐姐,送他最后一程。”
    不断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才让她察觉自己有多么冰冷,但这不代表——
    “……不要借机占便宜,黄庭轩。”
    葬礼当天,一改往日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东边太阳西边雨的古怪天气,大晴了。
    湛蓝的天海,热烈的阳光。
    让人连悲伤都无法用尽全力。
    小镇里熟悉的面孔不断出现,劝慰着汪家人节哀。
    父辈们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吊唁的宾客进出,安排宾客入席。
    起了大早的衣晚宁,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强撑着帮忙周旋,热热闹闹地送弟弟最后一程。
    而黄庭轩则坐在账房叔叔旁边,执笔记录着每一位宾客的名字、随礼。
    没有哭天抹泪,没有哀嚎。
    很安静。
    连宾客也很安静。
    只有紫衣道士念经的声音不断从堂屋传来。
    天幕渐黄昏,告别仪式差不多告一段落,找不到坐处,衣晚宁依着柱子眯一会儿。
    快失去意识进入熟睡时,身体一滑,她一惊,以为要摔得鼻青脸肿。
    竟然靠到了一堵温暖的墙。
    勉强睁眼,黄庭轩单手拿着棋谱靠着古旧花窗门,而她下落的脑袋,正好撞入他的肩窝。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棋谱,低声说道:“要不,回房睡一会儿。我和妈妈打个招呼。”
    “……最近,你好得像变了一个人。”似乎每时每刻,当她需要或者不需要,这个人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睁眼闭眼都是他。
    他收起棋谱,扶正她的身形,微微耷拉肩膀,“求复合的人,姿态要放低。我爸说的。”
    “……”
    隐约从黄庭轩身上传来一股似野菊,又像蒿草的气韵,清苦又浓烈,仿佛闻到故园芳草十里的味道。
    “这什么?”她手指拈起一只精致的蝴蝶香囊,只是蝴蝶翅膀上只绣着简简单单卷草纹路,针脚略微粗糙。
    “妈妈帮我重新装了香料,说是驱邪驱蚊。”黄庭轩老实交待。
    而衣晚宁抿紧了嘴唇,她认出这件物件,没想到他还留着。
    这是她大学时期绣的艾草香囊,香囊的蝴蝶剪裁是母亲做的,她只需要绣样就可以。可是,她刺绣手艺不好,只能绣出一些基础的卷草纹样。
    一直送不出手。
    结婚后,这种手工小玩意被她丢在梳妆台前,落满灰尘。
    离婚后,能丢的,她都丢了。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约莫是因为太丑了,反而遗忘了。
    她低头轻轻嗅了一下,便分辨出来里面装了什么,“陈年艾草、熏陆、木香……还又一点点龙脑。端午艾草香方”
    挺适合黄庭轩,衣妈妈随手组合的简单配方可以扶正助阳,通络止痛。顺道提提神,保持头脑清晰。
    “那你多闻闻。”他不由分说搂紧衣晚宁,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
    “嘶~”
    黄庭轩突然轻呼一声,腰部的软肉隔着衣服被衣晚宁揪起,拧了半圈,“麻烦黄庭轩棋手,请立刻恢复你高冷,人畜勿近的模样。你这样,真的很像无赖。”
    忽然,黄庭轩对着她身后说道,“妈,晚宁打我。”
    衣晚宁一愣,立马转头一看,身后并没有人,才知自己被捉弄了。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黄·庭·轩!”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多了,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晚宁,我一直在。只要你需要我。”
    她头抵着他的胸膛,“这一次和谁学的?”
    “下午婶婶们教的……”他常年精力放在围棋上,有些事只要愿意学,他可以学很快。
    她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
    离婚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比从前好了很多,不过,也只是好了很多。
    他的世界还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明天下午有你比赛,你今晚不走的话,明天没有精力比赛。”
    据衣晚宁打探到的消息。
    职业棋手们为了保持大脑的集中力,常常在比赛当日不吃午饭。
    而黄庭轩向来比他人更狠,只要当天有比赛,早起后不会碰任何食物。用以保持头脑清醒。
    “……”
    他不情愿,也不愿意再与她分开。
    离婚第一个月,盼着晚宁后悔,来求和。
    离婚第二个月,若是晚宁道歉,那他会考虑继续一起生活。
    离婚第三个月,其实单身生活挺好,更多时间研究围棋定式,没人催促他洗澡吃饭铲猫屎。
    ……
    屋里太空了,连沙发背后扫出来的猫毛,都倍感亲切。
    某日,父亲的一通电话,如一道突如其来的命令,打破了黄庭轩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原是不愿去赴这场相亲之约。
    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期盼着,晚宁是否会突然出现在相亲的宴会上,如同过往那般,霸道地宣誓着她的所有权。
    终究,他还是盛装打扮去了。
    晚宁没有出现,桌上的精致菜肴都显得索然无味,难以下咽。
    眼前的女子,妆容精致,举止却略显夸张。一惊一乍地问道:“哎哟,听说你们棋手收入都很高呢。”
    黄庭轩想起,来之前父亲的叮嘱,这是堂姐合作伙伴的独女,需给三分面子。便放下刀叉,轻擦嘴角,淡淡地回应:“不比赛没收入,赢了才有奖金,输了一无所有。”
    曾有一位职业棋手,输棋太多,一年到头不过赚得两千余元的奖金。只能去围棋学校教孩子启蒙,赚一些生活费和比赛路费。但长期与孩子下棋,脑中棋谱数据库被污染,恶性循环,棋下得更糟糕。最终成了边缘棋手,无奈离开职业围棋。
    可惜的是,堂姐合作伙伴的女儿并未理解他话中的深意,继续笑道:“哈哈,下棋赚不到钱,你可以去继承黄家嘛。不是听说,你堂姐让你去集团工作?”
    黄庭轩微微蹙眉,认真道:“公司经营不是过家家酒,需专业经理人打理,贸然插手只会让公司破产。而且,我堂姐活到八十岁没问题。”两句话像是两枚软钉子,让那位女子无从回应。
    一番来回拉扯后,被惹怒的女子踩着十寸高的高跟鞋,带着几分尴尬与不悦,匆匆告辞。
    目送女子离去,黄庭轩独自坐在餐桌旁,舀起一勺意式浓汤。那汤太甜太浓,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被无形的东西哽住无法下咽。
    轻叹一声,招来服务员,买单。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他已经被无形的枷锁困住了。
    而解开枷锁的钥匙,在她手上。
    注视这个沉默许久的男人,衣晚宁一声叹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原则,“……行吧,我送你回去。你在这等等,我去和妈妈打个招呼。”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灯火中。
    折叠四方纸飘落,他捡起,想要唤住她。
    纸上有两种不同的笔迹。
    一种笔迹稚嫩而用力:希望天降倒霉蛋娶了汪宁这个虎姑婆,一辈子开开心心。
    另一种笔迹则秀气稳当:希望汪海这臭小子,当个好人。
    第28章 韩魏公浓梅香(上)
    黑角沉半两、丁香一分、郁金半分、腊茶末一钱、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盏,各为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半汤点澄清调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及定粉,共研细,乃入蜜,使稀稠得宜,收沙瓶器中,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烧时以云母石或银叶衬之。
    ——韩魏公浓梅香,又名返魂梅《陈氏香谱》
    深夜,汪家大伯再三挽留,依旧没有打消衣晚宁的去意。
    倒是她堂哥汪洋,拎着大包走出来,“一起走吧,刚好有事和你说。”
    这种不但不劝,甚至还助纣为虐的行为,自然引来长辈们的讨伐。
    临末,汪家还是用家乡土产塞满了黄庭轩车子的后备箱,甚至还有一些塞不下的山货,与汪洋并坐在后排座椅,让汪洋的大长腿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