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娘坐在廊下绣一方帕子，她正入神，头顶缓缓暗下来，乌云聚拢。
    刚好眼睛有点涩，她将绣帕放下，起身去屋里给自己倒一杯水。
    出来的时候，那乌云却莫名又散了，金色日光照得天地一片亮堂堂。
    “这鬼天气！”外头传来一声斥骂。
    是张绣娘的妹妹张芸。
    张绣娘父母六年前意外去世 ，家中只剩下个十来岁的妹妹。她原已经嫁人生女，因有一手刺绣的好手艺，能攒下家资，在婆家说得上话，便做主将妹妹接到家中来。
    谁曾想那一家子是面善心狠的，表面上待张芸极好，实则张罗着要把张芸嫁给县里的陈员外家。
    陈员外有个长子，小时候生病烧傻了，年近二十的大小伙子话都说不清楚。陈员外家为了找个媳妇照顾他，放出话来，只要是良家女子，愿意给出百两聘银。
    要不是阿芸那日恰好听到了他们密谋，怕是人都被骗到县城了，她都不知晓。
    张绣娘在家里大闹了一通，最后带着女儿和妹妹和离归家。
    她有刺绣的手艺，倒是能养活一家子。
    张芸厨艺好，这两年长大了点，去岁开始支个小摊子卖吃食，生意还不错。
    只有一点，她买不起铺子，只能摆摊，很看老天爷的脸色。
    今日刚推着板车出门，没走几步路，见天色阴沉下来，她赶紧拉着车往回走，四岁的小外甥女妙妙也在后面哼哧哼哧帮小姨推车。
    不想，刚到门口，方才还阴云密布的天，又大晴了。
    这才有了张绣娘听到的那一声骂。
    若只是一次，张芸也不会如此暴躁。实在是最近这一个月来，淮镇的天气时常如此。
    真应了那句“天气好似孩儿脸，说变就变”。
    可苦了她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普通人！
    不远处的宅院里， 烛音笑出声来：“你看看你，阴晴不定的，挨骂了吧？”
    “……”
    今日，是清正宗神秘尊者讲道的日子。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有心的修士赶到清正宗。
    据说这一个月时间里，清正宗的清心丹消耗得最多，还有不少长老道心有损，最严重的，甚至修为跌落了一个大境界。
    然而无人能阻止此事。
    烛音亲眼看着楚佑的命格，一点点发生变化。
    他的亲友都活得好好的，且不必再担忧发生意外。
    他师承当世修为最强的两名强者，天赋得到的最大程度的开发。
    无情道和他毫无关系。
    清正宗容岫和他的师徒缘分彻底断掉。
    师徒缘彻底断掉的那一日，烛音还看到了另外一根线。
    那是属于原身的命运线。
    说到底，在原剧情的故事里，容岫也不过只是一个配角。
    因为和主角扯上关系，他才变得重要起来。
    连带着，原身也成了觊觎得罪主角的炮灰。
    楚佑的命改了，容岫的命改了。
    原身的炮灰命格，自然也散去。
    既然如此。
    烛音抱着猫起身：“走，芭芭拉，咱们也去听讲道去。”
    虚空在她面前无声裂开一道缝隙，一人一猫步入其中。
    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现在清正宗。
    无人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清正宗最开始还试图控制这些上山的外人，后来随着从各处赶来的修士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高——莫说凡人和散修，就连和清正宗实力仿佛的各大仙宗，都有门下弟子前来。
    这些人最初是想来探探云溪的底，顺道弄明白，清正宗突然来这一下，是何居心？
    等到见过云溪，听几息她的授课，这些思量就全顾不上了。
    烛音没有定目的地，随机出现在清正宗山门某一处。
    她听见了云溪的声音，清正，平和，内藏道韵。
    凡听闻者，无不如痴如醉，如获至宝。
    飞升的仙人亲自讲道，对此世修士而言，可不就是至宝？
    眼前微风拂过，烛音面前便多了两道身影。
    一个是玄衣的云烈，另一个——
    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无人知晓，那里此刻，只剩下仙人的一道化身。
    众人眼中如高山明月一般的神秘仙人，在师父面前，也只是个撒娇的小姑娘：“师父，你是特地来看我的，是吧？”
    烛音不是扫兴的家长，点头承认：“我来听听你的道。”
    “师尊觉得怎么样？”云溪目光亮闪闪的，烛音觉得这会儿的女仙，看着和芭芭拉像极了。
    不愧是从小被芭芭拉养大的孩子。
    烛音夸赞：“极好。”
    云溪就嘿嘿笑了起来，顺便朝身边的某人露出个得意的眼神。
    云烈：“……”
    罢了，今日是师妹主场，他魔域的进度，改日再向师尊炫、汇报。
    .
    这场清正宗讲道持续了整整九九八十一日。
    于听众而言，仿佛只有一呼一吸的时间。
    他们犹嫌不够，正要哀求仙长再多传授一二，却见高台之上，空空落落，哪里还有仙人的身影？
    仙人去哪里了？
    仙人此刻在容岫的绝云峰。
    九九八十一的传道，何止是让天下剑修受益？
    受影响最大的，还属清正宗，修无情剑道的剑修们。
    没有人能拒绝一位飞升仙人的传道。
    容岫也听了。
    不过两日，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立即封闭五感，闭关。
    然而已经晚了。
    他看见了刘氏。
    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这些年里，他从未想起过这个亡妻，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凡人，曾经在凡间成亲，有过一位妻子。
    那只是他修行人生里一处错漏，早已经被修复。
    可真是错漏吗？
    真的被修复了吗？
    为何她此刻又出现在他眼前？
    那魔物变成刘氏的样子，站在他面前，痛斥他不仁不义，痛斥他的道，鄙夷他是个自私冷血的小人。
    容岫面无表情地拔剑，如百年前那样，刺穿了她的心脏。
    他冷冷道 ：“既是早已死去之人，为何还要出来乱我道心？”
    魔物化作光尘算去。
    容岫自入定中睁开眼睛。
    魔物却还在。
    “好久不见。”他听见魔物对自己说。
    第467章 杀妻证道工具人 18
    迎接烛音的是一道剑光。
    容岫神色冰冷，出剑未曾有丝毫迟疑。
    他想，那神秘前辈对自己的影响果然大，那心魔不止出现在他识海，竟还能于现实中显形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他能了结它一次，自然也能斩除第二次。
    不过多一剑而已。
    预料中的心魔被剑气粉碎并未出现。
    那只手。
    属于刘氏的手。
    曾为他洗手做羹，缝衣制香的手。
    它们是柔软的，孱弱的，只能做一点凡间的活计，不堪一击。
    那只柔软的手，迎上了剑气，握住了剑刃。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容岫发现，自己和手中剑，已经失去了感应。
    这是他的本命剑灵。
    上次被那神秘剑修断了剑，他付出了极大代价，重新将剑熔铸。没想到，这才几日，它竟又遭了劫难。
    “你不是心魔？你是什么人？”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他心口一痛。
    是灵剑的哀鸣，他的本命剑，刚铸成的灵剑，又断了。
    “才几百年，你就不认得我了吗？容岫。”
    烛音随手把断剑扔在地上，笑了笑：“可我还记得你，这见面礼，可还喜欢？”
    “你！”容岫怒瞪着她，吐出一口血来。
    本命剑与他心神相连，对方折断他的剑，于他亦是不小的伤害。
    烛音奇异道：“你不是学的无情道吗啊？怎么这样喜怒形于色？你这几百年的无情道，修狗肚子里去了？”
    “……”
    从她的身上，容岫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憋屈。
    这幻化成他心魔模样的人，和这段日子折磨清正宗的妖女剑修，是什么关系？
    莫不是那妖女，变成个其他模样，来戏耍他？
    这样想着，原本想要先发制人的手，按捺住了。
    “尊驾何必遮遮掩掩，化作她人的样貌。”
    烛音眉梢一挑：“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我人都在你面前了，你都不敢认。”
    容岫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可能。”
    烛音寻了张椅子坐下，闲适地道：“说说，什么不可能。”
    “你不可能是刘氏。”他语气笃定，“我当日，亲眼看着刘氏已经死去。”
    嗤。烛音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彻底了，既然还记得，正好，不需要我带你再重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