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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傅照川的喉咙里满是血气,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终于死不瞑目的咽了气。
    裴玄铭伏在他的尸身上,痛哭失声。
    傅照川不同于诸允严那般苛刻,傅照川是一个绝世好师父。
    他从小教裴玄铭习武,练剑,拉弓,三九寒冬,夏日酷暑,从不离身片刻,唯有裴玄铭十八岁独自出门的这一次,师父不在身边,没想到此去就是永别。
    裴玄铭悲痛欲绝,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裴老将军允许谢烨跟着他们走,在旁边照料裴玄铭,一行人连夜赶路回京城。
    途中他将裴玄铭和谢烨安置在客栈里,有重兵守卫,他自己则带了两个手下,去寻了个风水宝地,掩埋傅照川。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玄铭脸上已经淡去了想起师父已故多年的伤感,他转头朝裴明姝笑笑:“那天夜里,我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抓到个稍微凉点的东西,就不想放手了。”
    裴明姝神色狐疑:“比如……”
    “比如我。”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兄妹二人同时回头,只见谢烨站在大营门口,衣衫单薄任由风吹,神色平静的朝这边走过来。
    “谢,谢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还穿这么少。”裴明姝磕磕绊绊的道。
    “找不到别的衣服了,你哥没给我准备。”谢烨和颜悦色的回答道:“明姝小姐,这个故事改天我讲给你听好了,今晚他可能给你讲不了了。”
    裴玄铭蹙眉道:“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走我送你回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别去招惹王副将,有什么事情找明姝。”
    “我要跟你一起去。”谢烨打断他。
    裴玄铭和裴明姝面面相觑。
    “我要和你一起去北狄。”谢烨又重复了一遍:“没听明白吗?”
    裴玄铭断然拒绝:“不行!”
    “路途奔波,你不能去。”裴玄铭不由分说,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带。
    谢烨用力一甩,着急关头的力气之大居然勉强能跟裴玄铭扯了个平手:“我都要死了!我死在哪儿,死前想见着谁,不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吗!?”
    裴明姝眼睛微妙的一转,她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算死,也想跟他死在一起?”她眼睛亮晶晶的问。
    “谁要跟他死在一起?”谢烨没好气道:“我死也死在他面前。”
    “那你就是临死前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他。”裴明姝言简意赅的给裴玄铭翻译。
    谢烨:“……”
    在黑暗里看不见的地方,裴玄铭老脸一红,不再搭理他俩,直接翻身上马,准备直接就走。
    不料谢烨狂奔两步,一把攥住马的缰绳,倔强道:“带我去!”
    他急促喘息着道:“我今天不会松手的,有本事你现在就骑马从我身上踏过去。”
    裴玄铭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裴明姝,用眼神示意她把谢烨强行带回去。
    谢烨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和裴明姝交流的目光,于是转头对妹妹开口:“明姝,扶我上马。”
    裴明姝大笑一声,摩拳擦掌兴奋道:“好嘞!”
    她一把扶住谢烨的腰身,手臂猛然用力,将他托举上去,谢烨身形一晃,半扶住了马背。
    裴玄铭担心他摔着,只得伸手从裴明姝手里将人接过来扶稳。
    “你到底要干什么!”裴玄铭怒道:“给你说了此行危险——”
    谢烨伏在马背上,剧烈喘了几口气,然后侧过脸去平静的看着他。
    “我就是担心,万一我没能撑到你回来就咽气了……”谢烨低声回答:“那该怎么办。”
    裴玄铭一怔,他很难去细想谢烨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经年累月的遗憾和恐惧。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在西北大漠穷图匕见,甘愿被他连射两箭也要见他一面的明渊阁主。
    裴玄铭嗓子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明姝抱臂在一旁注视着他俩,良久,这手欠的少女上前一拍马背。
    马骤然受惊,载着两人沿着浓稠夜色狂奔而去,再不回头。
    第35章
    夜落四野, 漠上荒芜。
    二十多岁的裴玄铭被他那该死的妹妹在马背上一拍,一路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狂奔而去,不远处就是北狄的地盘了。
    同一个时间点, 再往前推十年, 此时十八岁的裴玄铭正躺在客栈的硬榻上, 一夜折腾, 高烧不退。
    裴玄铭不愿意旁人看到自己病弱凄惨的情态,于是将谢烨连同裴老将军留给他的那些人, 一并关在了客栈的房门外。
    谢烨恼火的在屋外来回转了几圈,裴玄铭在里边把房门插的死死的,谁都不让进, 他和一众裴家亲卫大眼瞪小眼,只能从门缝间听见裴少爷艰难的喘息与咳嗽声。
    谢烨忍无可忍, 挽起袖子对为首的侍卫长道:“好了, 都后退一点, 我要破门了。”
    “少将军有令,不可——”
    “我管他有没有令呢, 那又不是我主子!让开!”谢烨怒气冲冲道:“我凭什么听他的?”
    侍卫长面色犹疑:“可是……”
    “难道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他病死在里边?”谢烨反问。
    侍卫长不说话了,此言甚对。
    谢烨单手运力, 将掌心按在门板上, 直接震碎了内里的门闩, 破门而入。
    屋中裴玄铭烧的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垂死病中惊坐起, 嘶声道:“不是说了,不让你们进来吗!”
    谢烨没理他,回过身将门再次关好了。
    “谢烨,出去……”裴玄铭虚弱道。
    谢烨将熬好的药碗从门缝中亲卫的手里接过来, 端到裴玄铭面前,一边搅着浓黑色的药汁,一边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我不。”
    裴玄铭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咽进喉咙里。
    他低着脑袋喝药,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烨用手背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他脸庞上的泪痕。
    裴玄铭鼻尖一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谢烨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很不会安慰人。
    “小裴,你别难过,你看我这不是也没有师父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裴玄铭粗暴的一把勒住了腰身,谢烨一惊,条件反射就想还手。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裴玄铭好像在抱他。
    谢烨这辈子没什么对别人温情以待的时刻,他缓慢而迟疑的回拥住裴玄铭,笨拙的学着从前在别处看到的样子,用手一下一下的安抚着裴玄铭的肩膀。
    “……小裴?”
    裴玄铭被高烧和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他半窝在谢烨怀里,手臂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勒的谢烨几乎喘不过来气。
    “小裴你松手……你弄疼我了,裴玄铭!”谢烨挣扎半晌无果,又不敢动手打他,只得忍气吞声的随他去了。
    裴玄铭清冷俊朗的脸颊上又有新的泪水涌上去。
    谢烨一边低头擦拭他湿漉漉的眉眼,一边不由得担心起另一个事情。
    方才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密道门口,小夏子给他留的记号了,昨天他同小夏子商议好,若是兵变一来,小夏子就先从密道里跑了,就在门口的隐蔽处留个标记,谢烨看到就不必费心思救他了。
    若是他来不及跑就被卷入了争杀之中,那谢烨在密道口看不到,就在温府拼尽全力找到他救他出去。
    好在这小子还算聪明,直接就跑了,没让他费太多心神。
    谢烨心不在焉的想着,眉宇间神色说不出的凝重。
    只是裴玄铭究竟有没有猜到,温家今夜的劫难,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裴玄铭只知道他要找老家主复仇,并且提前预料到一点有人要来找温家的麻烦,若是他将傅照川的死,记在了这个搅动温家劫难之人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满室飘荡着浓郁的药气,谢烨在氤氲的苦涩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再一回神,只觉腰身上的束缚更紧了一些,裴玄铭闷哼一声,睡梦中居然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拦腰搂倒在床上。
    谢烨不敢用力气反抗,只得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床上。
    因为高烧的缘故,他身上是体温很热,滚烫的惊人,谢烨又刚从外边回来,凄风苦雨的赶了一夜路,周身都是凉气,这对于病中的裴玄铭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裴玄铭手脚并用,一把将眼前这个温润凉意的大物件,裹进了怀里。
    谢烨:“……”
    “小裴。”他几无声息的在裴玄铭耳畔叫了一声。
    裴玄铭梦中昏沉,伸手将他搂的更紧了。
    谢烨一动不动的任他揽着,从武林大会时就开始的日夜搏杀,殚精竭虑,先帝驾崩时独自的谋划,到今日温家全数覆灭,诸允严惨死,李彧和小夏子下落不明……
    谢烨感觉自己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破灯笼,吱吱呀呀的在风中摇晃,艰难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