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不过十步远,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
直到大师兄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在了乌景元耳畔,瞬间将他从似梦非梦,似死非死的状态中,狠狠拽了出来——
“啊……师尊!”
第48章
那天, 在悬崖底下发生了一场血战。
敛光仙尊怒火中烧,击退魔尊后,谢绝了张家主的挽留, 连夜带着昏迷不醒的乌景元回了仙山。
乌景元是在三天后,才苏醒过来的。
醒来时,小师叔正在为他施针,见他终于醒了, 面色一喜, 忙问他感觉如何?
乌景元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
可一开口,就是一声难听的呜咽声。
“看来还是不行。”顾澜夜面色凝重, 把针收好后,又喂了乌景元一颗丹药,“你什么都不要多想, 老老实实待在峰上休养,我再去翻翻医术, 就不信续不上你的声带!”
乌景元在房里躺了三天。
昏迷前的记忆, 也慢慢恢复了。
他担心师尊会误会,更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会传得满天乱飞。
强撑着要去找师尊解释——虽然他不能说话了, 但双手健在,不管是写字, 还是比划手势, 都能解释得清楚。
还有大师兄……他想跟大师兄说声谢谢, 再说一句对不起。
那日他真的别无他法了,逼不得已才做了那种事,虽说隔着衣服, 但终归有些不堪入目。
可房门被施了法,乌景元根本出不去。
他多次请求小师叔行行好,把自己放出去,小师叔不肯,只是安慰他说,外面没什么事,沈渡江也平安了,让他不要担心,留在峰上好好养伤。
乌景元心里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小师叔是在骗他。
一晃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乌景元的声带依旧没有恢复,但除了“啊”“唔”之外,也能发出别的几个音了。
像是“嗯”,“嗷”,“昂”,听起来有点像是在牙牙学语。连吃饭的动作都笨拙得像个小婴儿。
至于他的脸,蛇皮遗落在了悬崖底下,化作了碎片,就算找回来也不能用了。
宁师兄说,会尽快再蜕一次皮的,这次尽量蜕的面积大一些,于是乎就在狂吃了好几天,把原本细细长长的一小条,直接撑得又圆又胖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艰难盘成一团,缩进了玉石堆积的小洞穴中。
听说冬眠之后,就能再次蜕下一张完整的蛇皮了。
小师叔招架不住乌景元的百般请求,就许诺他,等春暖花开了,就放他下峰。
可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长,乌景元迟迟等不到春天来临,却在呼啸的料峭寒风中,迎来了倒春寒。
山中竟又飘起了大雪。
下了一整宿,翌日仙山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苍溪行从孔文臣手里,把小孔雀救了回来。
三清玉笛也不曾搭上。
小孔雀在水牢里关了小半个月,连身上的羽毛都被死水泡烂了,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点都不漂亮了。
还蔫蔫巴巴的,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似乎受了非常大的惊吓,夜里总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很快就会被惊醒。
蜷缩成一团,除了师尊之外,他谁都不让碰,像雏鸟一样,只有依偎在师尊怀里,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全感。
苍溪行恨不得扒了孔文臣的皮,抽了他的筋!
可孔文臣本事不大,逃命的手段一流,如今也不知躲藏到哪儿去了。
小孔雀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扑棱着包着白布的小翅膀,有气无力地问:“师尊,我的内丹没有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苍溪行轻轻地说。
“那我也成了废人,师尊还喜欢我吗?”
“喜欢。”
“像喜欢乌景元那样喜欢我吗?”
“……”苍溪行缓缓抚摸着小孔雀的翅膀,温柔地说,“像喜欢你母亲一样喜欢你。”
小孔雀眨了眨眼睛,眼泪跟珍珠一样往下掉,他听明白了师尊的言下之意——师尊喜欢乌景元,不是看在任何人的情面上,就是单纯的喜欢。
可是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玉瑶的儿子。
他轻轻把头塞进了师尊的掌心,小声说,“我不要爹了,我只要师尊……”
“师尊,我还不想死。”孔鸿明呜呜咽咽地小声哭,“我还没有活够,我这么年轻,长得又好看,我要是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你不会死,师尊也不会让你死。”
苍溪行此生一共就三个徒弟,一个金丹被融,一个内丹被剜,剩下的大徒弟,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半死不活的。
魔尊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拿着那颗记录了不堪画面的水晶球,满修真界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也不分时间,凭心情到处以水镜的方式,循环播放。
如今就算要捂嘴都来不及了。
修真界沸反盈天的,每个人茶余饭后,都把这段“风流”“不堪入目”“同门师兄弟交——媾”的耻辱画面,当成谈资,肆意攀谈着。
沈渡江不堪受辱,醒来后就羞愤到拔剑意图自戕,被拦下之后,心如死灰地倒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若是得知了此事,只怕断然没法继续苟活了。
魔尊说,他就是要让苍溪行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以此来祭奠他儿子在天之灵。
还逼他交出劳什子的灵核。
可是苍溪行却怎么都想不起,昔日和魔尊之子的过往了,也想不起自己把灵核藏在了何处。
魔尊因此勃然大怒,威胁苍溪行,若是再不把灵核交出来,就要率兵踏平仙山,纵然掘地三尺,也要把灵核找出来。
如今面对着小徒儿,苍溪行沉默着,轻轻把手搭在了徒儿的头顶,温声哄着他睡觉。
他能陪伴在徒儿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未来的路,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往下走。
“师尊,再过几天就到我的生辰了。”小孔雀又说,“我怕我活不了多久了,师尊再为我过一次生辰,好不好?”
孩子的生辰日,娘的苦难日。
苍溪行再次想起了他那个英年早逝,香消玉损的小师妹,自然没办法拒绝孔鸿明的请求。
“好,师尊为你过生辰。”苍溪行轻轻地说,“我们鸿明会好起来的。”
应孔鸿明的请求,生辰宴想邀请山上的所有弟子参加,自然也就包括两位师兄。
乌景元收到邀请帖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确定真的是给自己的。
小师叔说,若是他不想去,可以不去。
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但还是补了一句:“你最好还是去看一看鸿明罢。”
毕竟看一眼少一眼,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孔鸿明大概得走在乌景元前面了。
乌景元自然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了,在小师弟生辰宴那日,特意翻箱倒柜,换上了最好的一套衣服。
还把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他没有公然出现,只躲起来远远看几眼,想找准机会私下跟师尊见个面就好。
可也就是这么远远的几眼,他看见生龙活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师弟,众星捧月般,站在人堆里,高高兴兴地收着礼物。
师尊也在。
师尊全程都站在小师弟身边,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移开过小师弟。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师兄的身影很落寞,静静站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笑意。
乌景元黯然神伤地撇过了脸,低头使劲抠着掌心。
如果这会儿自己出现了,一定会狠狠扫大家的兴致罢?
就在这时,孔鸿明眼尖,发现了柱子后面藏的人影,便道:“你躲在那作甚?”
也就是这么一声,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去。
乌景元就是想走都不行了,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能清晰感受到,无数目光在他丑陋的脸上聚焦,也能隐约听见,人群中传来低不可闻的议论声。
“他怎么也来了?”
“他居然还敢出来。”
“别说话!大师兄还在!”
声音很低,但足以传至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了。
乌景元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出现,或许是个错误,正当他想转身离开时,小师弟竟又出声叫住了他,道:“来都来了,这么急着离开作甚?见了师尊也不过来行礼么?”
乌景元狠狠抿了抿唇,这才上前几步,遥遥拱手行了一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可头顶迟迟未传来师尊的声音,乌景元忍不住抬眸望去,就见师尊早就撇开了脸,眼底难掩怒意,似依旧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师尊不理他,也不看他。
平静冷漠又疏远,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浑然将他视作为空气。
明明师尊没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但乌景元还是瞬间就被这冷漠的态度,狠狠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