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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此时此刻,城内灯火通明,不少小贩在街上叫卖着,百姓的灯火就如同天上的星光。
    这样的景象, 恐怕只有皇叔能够实现。
    其实薛端阳隐隐约约有感觉, 他们薛家皇室, 恐怕气数已尽。
    她现下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薛端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有言语。旁边的小金小银察觉到主人心情的低落,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薛端阳的裤脚。
    薛端阳笑了笑, 揉了揉它们的脑袋,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无谓的挣扎又如何?她薛端阳不是那种什么都不做就放弃的人。
    总归要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况且, 皇上再昏庸, 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要回京,狠狠地揍那小王八蛋一顿!
    月光清亮, 拉长了薛端阳的影子。
    她是月夜的行人。
    荀淮站在城楼处, 定定地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坳。
    他望了好久,陈宴秋站在荀淮身旁,也跟着他往远处看。
    那一整座山在漆黑的夜色下看不太真切,陈宴秋觉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弓着腰的巨人, 即将从沉睡中醒来。
    那么沉默,又那么庞大。
    冀州城处在两山之间,夜风格外的大。配着耳边呼啸的风声,陈宴秋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去拉荀淮的手:“夫君……”
    荀淮怕陈宴秋冷,捂了捂陈宴秋的手指:“走吧,我们回去。”
    陈宴秋知道荀淮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你不是派了人送端阳回去吗?她不会有事的。”
    荀淮没有回答陈宴秋,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端阳小时候,身体远不如现在康健,”荀淮目光幽远,像是陷进了某种回忆里,“几乎年年春冬时节,都会染上风寒。”
    陈宴秋知道现在荀淮心里并不好受,他靠在城墙上,对荀淮笑道:“然后呢?”
    荀淮够了唇角继续:“于是我便强拉着她跟着我习武,只是没想到端阳那么有天赋,几乎是一学就会。”
    “于是我又继续教她,教她兵法,把她带到兵营里去,养成了现在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
    荀淮无奈地笑了笑:“现下看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陈宴秋倒是乐观:“没关系,薛端阳是你带出来的孩子,她是明事理的人。”
    荀淮摸了摸陈宴秋的头发:“也是。”
    说完之后,荀淮又紧了紧陈宴秋身上的披风:“这上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陈宴秋对荀淮点点头。
    荀淮牵着陈宴秋的手往城楼下走,一步一步,踏得稳健又坚定。
    下城墙之前,荀淮又回头,望了望那些在黑暗中绵延的山脊。
    重峦叠嶂,一山又一山,在这里看不见京城,那些记忆里的往事似乎也被这山峦隔绝,再也看不清晰。
    荀淮知道,端阳此时正在那些山林里踏着月光,稳稳地向前走。
    端阳,去吧,我予你自由。
    荀淮扭过头去,凝望着远处列队的荀家军。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旁人而战。
    纵使万人唾骂,纵使忘恩负义,我也要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来。
    往后的这几日,荀家军都在冀州城内休整,确定着接下来的行动。
    荀淮又恢复到了军务繁忙的样子,一会儿确认作战计划,一会儿又在冀州城内巡视,。
    陈宴秋黏着荀淮,荀淮去哪,陈宴秋就去哪。
    不过大多数时候,陈宴秋都听不懂荀淮在说些什么,只是坐在旁边撑着脸盯着荀淮看。
    他觉得荀淮怎么样都看不够。
    在冀州停留了一会儿后,荀淮确认了下一个要攻打的城池。
    大军又继续迈进,一路高歌,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势如破竹,直捣京城。
    陈宴秋处在军营里面,听着不断传来的捷报,对荀淮是“大梁战神”这一件事情,终于有了清晰的实感。
    这么厉害的人,是我夫君!
    陈宴秋心里又骄傲起来。
    这边荀家军捷报频传,另一边却是愁云惨淡。
    京师节节败退,薛应年心里着急,可环视了一圈,朝中居然没有什么人可用!
    更令他气急的是,荀淮谋反的消息一传出来,崔明玉便不见了踪影,任他怎么找都寻不到崔明玉的影子。
    文无贤臣武无将才,朝中的大臣人人自危,没有人有心思去挽大厦之将倾,都暗暗为自己安排着后路,朝政几乎瘫痪。
    而京城外的百姓却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京城是最安全的地方,都拼尽全力往京城里赶。
    这边,薛端阳走了有小半月,终于回到了京城。
    小金小银被她安排在了京城演武场附近,而她本人则是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裳,混在人群里面,慢慢悠悠地往城门处走。
    在她身边的都是不少逃难来的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瞳孔不自然地放大,目光涣散,神志不清,瞧上去很不健康。薛端阳看得直皱眉头。
    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地方官没有着手处理吗?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一直朝前缓慢挪动的人群蓦地停了下来。
    薛端阳正疑惑,突然听见前方的守卫喊道:“战时戒严,京城只出不入,各位请回吧!”
    这一声堪比晴天霹雳,这些流民都是凭着一口气儿才撑到这里的,一听到不许入京,不少人登时没了盼头,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娘!姐姐!”
    “哇哇哇……”
    各种惊呼声、尖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冲击着薛端阳的耳膜。
    不少还有力气的,则是对守卫愤怒地大声叫嚷:“我们也是大梁朝的子民,为什么不让我们入京!你想我们饿死在这里吗!”
    “苍天啊,这是要绝我的生路啊!”
    “皇命难违,我也没办法啊,”那守卫也不忍心,对他们为难道,“若是我把你们放进去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我也有妻儿,我不敢冒险啊……”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号,随后,一道人影突然撞开人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快地朝城墙冲过去!
    流民们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大家这下看清楚了,那是个抱着一个襁褓的年轻妇人。
    不好!!
    薛端阳来不及思考,脚下发力腾空跃起,宛若一只轻盈地雀鸟一般掠过人群,想要抓住她。
    可薛端阳本就在人群的后部,距离那妇人实在太远,她拼尽了全力,也只来得及抓住妇人被风掀起的衣角。
    “撕拉!”薛端阳力道太大,那衣角被她撕了下来。
    “砰!”
    妇人没有半分犹豫,决绝地撞了城墙。
    青砖上上鲜血淋漓,如同在城墙上开出来的红艳的花。
    她的死宛如一条引线,城门处的流民们寂静了一瞬后,瞬间爆发了!
    “死人了!死人了!!”
    “天哪,我不活了——”
    “狗官,是你们害死了我们!!”
    “横竖都是个死,我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
    不知是谁带的头,流民们愤怒地向前涌去,七手八脚地把守卫扯到了一边,又打又踢。
    他们数量众多,如同掺了泥土的洪水一般冲过来。守卫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幕,呆在了原地,一时间竟是忘了躲开。
    “等一下!”事态往着最坏的情况发展,薛端阳朗声,试图提醒大家,“大家先冷静下来!”
    可流民们正出奇地愤怒着,谁又能听见薛端阳的话?他们把守卫扯到人群中,饶是守卫有武器在身,也双拳抵不过四手,只能抱着脑袋痛喊。
    城内的人见情况不对,立刻想关上城门,不料流民们动作更快,“砰”地冲开城门,来到了京城的街上!
    尖叫哭喊不绝于耳,空气里似乎也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薛端阳一个人能控制的局面了。
    薛端阳捏着手中的那一块肮脏破烂的衣角,滚了滚喉咙,跑到墙根处去看那撞死的妇人。
    如果她没记错,妇人应该是抱着一个小婴儿的,那应该是她的孩子。
    还有宝宝,她为什么会如此决绝地赴死?
    薛端阳心里有了一个不敢承认的猜测。
    妇人头上被撞出了个血窟窿,此时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她瘦得皮包骨,眼睛几乎要鼓出来,可看骨相,薛端阳觉得她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此时此刻,妇人的眼睛呆呆地瞪着天空,瞳孔涣散,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薛端阳蹲下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将那妇人的眼皮抹了下去。
    “安息吧。”薛端阳道。
    说完这句话,薛端阳的目光往下移,落到了妇人抱着的那个襁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