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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洛予念静静看着他,不觉啰嗦,心里反倒软绵绵的,兴许昨夜过后,许多东西都变了,春昙在他面前也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等日后他们回到沧沄,禀明师尊,他也不必再纠结让春昙拜在谁门下,他就亲自教他,不以师徒的名义。
    他脑中忽然浮现许多画面,他和他一同在峭壁边打坐,一起在竹林中练剑,一起下山历练。春昙喜欢养动物,他们可以一同寻一只灵宠长久地养在身边,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就去外门,或者路边捡个天赋异禀的小娃娃栽培……
    道侣。
    蓦地想到这个词,洛予念心头一阵悸动。
    春昙还不知他此刻所想,正认认真真处理伤口。
    裤腿小心翼翼卷起,他扯开兔耳,轻轻揭下一圈一圈米白棉纱,伤口很深,可里外里不过一日多,便已不再继续流血,微微外翻的皮肉也在努力自动粘合,就像洛予念自己说的那样,修士的确与常人不一样,无需如此悉心的呵护。
    可春昙却依旧不肯偷懒,拿温湿的帕子替他擦净,吹干,上药时不忘提醒:“会痛,你忍一忍。”
    他的手法极其轻柔,几乎没有痛感,但痒,伤口周遭,粟皮乍起一大片,倏就蔓到腿根,还跃跃欲试,要蹿升到更高的地方。
    洛予念又察觉到灵力流转的异常,丹田滞涩,连同经脉一到微微发热的感觉,与昨夜有些雷同,包扎时,春昙的指腹不免碰到他的皮肤,每碰一次,他的心便要跟着抖一次。
    怕不是残余的药力未消……他不敢随意理气,更不能继续注视眼前的人,忙望向别处。
    抬头便是药柜,于是他从最高一层开始,依次在心里默念抽匣上标贴的药名,白芷,丁香,薏仁,甘草……念经一般逐层念过去,那奇异的,勾人心痒的热也随之按捺下去。
    他默默松一口气,目光最终停留在药柜前的琴上。
    箜篌不多见,他平生只见过两把,弦歌那把小巧些,琴头雕凤首,琴颈宛如优雅的鹤颈,可完全环抱于怀中。
    而这一把却大不少,木座宽而平,立在身侧,像一段弯曲老树,沉静温厚,虽挪动不便,可琴声却更悠远。
    琴颈上浮雕不知名藤蔓,繁茂花叶描了金,因岁月磨砺变得斑驳,灯火映照下,泛出的光断断续续,像撒入一把星子,它看上去,要远比春昙的年岁更长。
    “这琴,是你家人留下的?”他随口问。
    春昙手一顿,点点头,依旧童心未泯地留了个双耳结在他腿上。
    拉下裤脚,收起药罐,那人洗过手才蹲到箜篌面前,手指轻轻扫过一排弦,余波荡漾,他说:是我父亲的。
    “是他教你弹琴?”洛予念走过去,蹲到他身边。
    “对,小时候,他手柄手教我的。”春昙盯着琴弦的震动,视线微微涣散,无意识弹出了几句旋律,正是当初在雪阳弹奏的那曲《回澜引》。
    可此曲指法纷繁,似是不小心牵动伤处,春昙手一抖,一缩,视线又重新凝聚。
    洛予念一惊,旋即拽过他的手,拆开纱布,掌心竟又渗出血来。
    春昙却浑然不在意,眼一弯,笑出几分落寞:“但我不及他万一。倒是弦歌,她勤勉些,算得了我父亲几分真传。在雪阳,你听过的。”
    洛予念一怔,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嗯……”
    原来,弦歌的琴,也是他父亲所授,所以,她与他,竟是青梅竹马么,难怪,所有人都称他一句公子,唯独弦歌可以叫他的小字……不止如此,她甚至将女儿托付给他教养。
    “阿念。”春昙歪歪头,“在想什么?”
    “没什么。”洛予念凝神,低头,以灵力拢住春昙的手,这伤明明不很深,白日里已经止了血,上了药,哪怕是凡人,也不至于动一动就破溃……想到这些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的,洛予念尤其懊恼,为春昙的病和伤,更是为自己竟如此与弦歌斤斤计较,乱了心思,实属不该。
    “去睡吧,热才退,不要掉以轻心。”
    春昙眨了眨眼,没说什么,乖乖趿上鞋,一步三回头往卧房走,确信他有跟上。
    爬上床,洛予念帮他拉起被子,忽而被他抓住袖口:“要回去了?”
    洛予念笑了笑,坐到榻边,将他两只手都掌心向上塞进被子里去:“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榻前整洁,他席地而坐,双手结子午诀,合了眼皮,三息入静。
    然而床榻上的人却迟迟不睡,入静后,感官更敏锐,他听到那人不均匀的呼吸声,听到悄悄翻身的窸窸窣窣,甚至听到睫毛眨动的微响。
    一睁眼,那人果然侧躺着,正目不转睛看他。
    洛予念叹了口气:“怎么不睡?”
    “睡不着。”春昙满脸无辜,“吵到你了?那,我不动。”
    “没有。”洛予念摇头,也默默看着他。
    “所以,你每天都要这样……”他停下想了想,“炼气吗?”
    “对。”
    “要练多久?”
    “不一定。”
    春昙忽然向后挪了挪,拍了拍空出的半个枕头。
    洛予念迟疑了片刻才爬上去,和衣侧躺,两只手规规矩矩抱在身前。
    “那,除了炼气,还要做什么?”春昙问。
    洛予念被他问住:“其实,也没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修炼。师兄们偶尔有事外出,我也会代他们去外门,监督弟子们练剑。”
    “你有很多师兄吗?”
    洛予念摇摇头:“还活着的,只有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
    “那原本呢?”春昙凑近了些,好像对他乏善可陈的过往很有兴趣,于是洛予念也挖空心思,将这些讲的生动一些。
    “原本,还有两个。一个是四师兄洛熙川,你知道的,还有另一个,是沈佑的堂哥,叫沈崝。其实当年,正是沈师兄从外门发现了我颇具资质,我差一点就变成他的徒弟,可带我去禀明掌门的时候,我却被掌门一眼相中,师尊原本已经不收徒了,硬是破了例,将我收进门去……那之后没多久,四师兄就出事了,沈师兄也……师尊因此闭关。虽然行过拜过礼,也叫她一句师尊,但我与她其实没见过几次,尤其是那件事发生后,每每见到我,她都会忍不住唉声叹气……大师兄说,是因为我总让他想起四师兄……”
    “那,你为何总是一个人,不跟你的大师兄二师兄一起修炼?”
    “跟过大师兄一年,但掌门闭关后,他要代理门内琐事,自己有两个亲传弟子不说,还要给外门弟子授业,实在分身乏术。”洛予念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二师兄他,不怎么喜欢我。”
    春昙眼睛缓缓瞪圆,眉毛也挑起来,彷佛这世上不该有人不喜欢他似的问:“为什么?”
    洛予念叹了口气,伸手覆住他的眼皮,向下一捋,边说,边学他哄晴河睡觉时那样,轻轻缓缓,有节奏地拍他的肩膀:“说不清为什么,许是因为旧伤缠身吧。”
    这些话,像是讲给春昙,又像是在开他解自己:“十年前,二师兄与南夷人动手时中了厉害的毒,却没能立刻拿到解药,因此烙下了病根,修行很难再有进境不说,每逢庚申日,更是虚弱到连常人不如……所以,他性情乖戾些,也是人之常情。”
    第36章 惊变
    淅沥雨声中,洛予念自然醒转,乌云蔽日,看不出天色,但神思清爽,约莫到了他惯常练剑的时候。
    昨夜,春昙迟迟不肯入睡,洛予念将沧沄过往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立派之时也没能把他哄困,反倒越讲越精神,几峰几殿,谁人居住,秉性如何,他都充满好奇,彷佛是在提前熟悉日后要生活之处,尤其是提到剑冢。
    “御龙?”春昙好不容易闭起的双眼又重新睁开,炯炯盯着他,“所以,除了你的银竹,还有掌门的青冥,沧沄另有一把有灵之剑还没有找到主人?”
    “是,御龙是开派祖师沧澜真人亲手打造的神兵,以神兽苍龙的一段脊骨为材,有引雷御风之力,因剑内栖有龙魂,故杀戾气重,非寻常修士可驾驭。沧澜真人后,能被御龙承认的,不过三位剑主,无一不是天纵奇才,近五百年来,也只有一个洛熙川试剑成功。”
    “那,你破境入蓬莱后,没有试一试它吗?”春昙好奇。
    “……没有。”洛予念叹了口气,伸手覆上他的眼皮,轻柔向下一捋,说话声音也放轻再放轻,几乎跟春昙一样只用气,“四师兄死后,御龙便被二师兄挂在剑冢石碑下,说是用以警醒所有沧沄弟子,端身正行,所以,他自然也不会轻易让其他人试剑。”
    “可你们掌门……哦对,她闭关了……”春昙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们修士在闭关之时,不论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打断是么?”
    “不一定。闭关并不会全程将五感闭锁隔离,只不过,为了专心,非必要不与外界接触罢了。”
    “也就是说,若沧沄需要,例如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也可以去请她出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