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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穿过宫道,踏上临水的回廊时,远处倏然一声响动。
    星子划破夜空,砰然一声绽开,虽有回廊的屋檐作挡,仍能望见天幕放满的霞光。
    火树拂云,琪花满地,焰火映亮碧瓦飞檐,亭台楼榭霎时间亮若白昼。
    姜满看着飘散的星子,顿了顿脚步。
    洛檀尚年幼,正是喜爱这些漂亮玩意儿的年岁,小姑娘的性子也急,见了焰火便想快些赶去开阔的地方瞧个清楚,不知不觉挣脱了姜满的手,沿着回廊向灯花台跑去。
    回廊虽挂有灯盏,但半面临水,光线终究不够亮,姜满忙命宫侍提着灯盏跟上她,防止她哪一步不稳,再歪栽到水中。
    见洛檀迈着步子跑的飞快,两个宫侍也惴惴不安,匆忙跟着洛檀向前跑去。
    姜满本也想随着几人快些跑去灯花台,奈何宫宴的裙摆繁重缛丽,阻碍了她的步子,只得加快些脚步跟上。
    灯火在前闪动,时不时伴着焰火升空的炸响与远处众人的惊呼,姜满循着光亮走去,身侧却忽而吹过一阵冷风。
    姜满几乎立时察觉到周遭的危险,脊背僵了僵,迈开步子想要逃离,可下一瞬,一道黑影自回廊的檐顶掠下,冰冷的手按在她的肩侧,猛然将她朝下推去。
    水花与焰火绽开的声音一同响起,身子砸在冷水,像是砸在了一方冰石上,寒冬腊月,冷意刺骨,转眼刺透她的衣裙,浸湿了她的身体。
    水中好安静,焰火与喧闹声都被阻隔在外,姜满溺在里面只觉得身子一点点下坠,连挣扎都提不起力气,冰冷的水压着眼睫,睁开眼也成了奢望。
    铺天盖地的水灌入她的身体,将她的意识带走,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满,小满……”
    有人站在水浪尽头唤她,姜满试图捕捉,却抬不起手来。
    耳畔的声音渐渐微弱,熟悉的感觉席卷周身,她用尽了念头,想,她或许……又要死在燕京了。
    水泡的破裂声细碎响在耳畔,腕子一紧,一只手捉住她。
    身子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失去意识前,姜满隔着他的衣襟,触到一枚坚硬的物什。
    是……一枚长命锁。
    --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重新传来嘈杂的声响。
    冷风侵入,一层厚重覆上来,将冷意阻隔在外。
    有什么跃动着,一跳又一跳,虽微弱,却足以震颤耳膜。
    声响起伏不休,姜满晃动着脑袋,不得不努力地掀起眼皮去瞧。
    目之所及是一片开阔之地,天幕泛着冰冷的苍灰,染着红的灰烬浮跃,若点缀在天尽头的星子。
    灰烬……
    姜满倏然垂首。
    脚下的土地早已被火烧干了,鲜血沁在土里,暗红还未褪尽,蔓延着,很快游走到她的足畔。
    她正立在这一片焦土上。
    她正立在元陵,这一座熟悉的,栋朽榱崩的宅院上。
    胸腔阵阵绞痛,痛意一路滋蔓到四肢百骸,刀刃翻搅着,将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空。
    眼眶胀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母亲,兄长……
    姜满张张口,发不出声音,她挣不脱,连脚步都难以迈出,只能弯下身,以掌心覆上残存的灰烬。
    余烬早已变冷,可她捧起一抔焦土,却好似还能触碰到已故亲人的温度。
    风声过迹,带起残存的腥气,脚步声停在身侧,一片漆黑的衣摆垂落下来。
    掌中的土与血一寸寸流逝,姜满转过头,颈骨咯吱作响。
    洛长安的影子与心中猜测的身影融在一起,他看不到她,却轻轻捧起焦土,与她做了相同的动作。
    姜满才看清他眼中的悲切,身后传来一声唤,光景陡然生变。
    “殿下!”
    魏澄疾步而来,禀道,“南境的人回禀,泷水一役,援军迟迟不到,姜世子率轻骑深入敌腹,却已有三日未归,怕是……生死未卜。”
    “恕属下直言,南境的援军迟迟不到,圣命之下,郑将军只求自保,陛下的意思,怕是想要逼出您手中的……”
    冷风旋绕,将魏澄的话带走,一句清凌凌的声音落在耳畔。
    “殿下,明正司跟随殿下已有九载,还请您三思。”
    周瓷屈起双膝跪身在地,一字一句道,“况且除却明正司,您如今已无所傍身,南境为郑家人所控,您去后岂非任人宰割,又要如何从那样的地方脱身”
    幻境交替更迭,生生死死,一遍又一遍地往复,姜满在其中兜兜转转,始终不得其解。
    她的脑中早已被搅乱作一团,浑浑噩噩,意识几近溃散。
    直到门扉碰撞的声音响在耳畔,姜满猛然惊醒。
    眼泪滚落,她艰难地抬起手臂,掌心已尽是湿汗。
    天色依稀泛起光亮,床畔的小灯还燃着,映亮室内方寸。
    不是梦里的那片土地,不是姜府的卧房,见门畔金玉镂刻的屏风,似乎是宫里的一间殿宇。
    门扉开合,青黛端着瓷碗绕过屏风。
    “姑娘!”
    见姜满醒来,她的神色有一瞬欣然,忙走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姜满神色还恍惚,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青黛忙拿布巾沾了水喂给她。
    等到喉咙里的干涸褪下,姜满轻轻咳出一声:“青……”
    “姑娘,是我,我在。”
    青黛颤颤地握上她的手,一句句同她交代,“眼下是在皇宫里,姑娘已昏睡三日了,三殿下派人到姜府来,我这才知道姑娘在宫里落水的事。”
    皇宫里……
    姜满再次打量周遭。
    青黛抚着姜满汗湿的额发,又道:“姑娘的身子自太康回来后便不好,又落了水,一连三日都在发热,我……”
    她说着,不住哽咽,显然还在后怕。
    姜满握住她的手。
    梦里,关于姜家与元陵的一切再次涌上心头。
    那是比之在太康时所见还要真切的梦境,每一次都是以她与洛长安的成亲作为开端,最终滑向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覆水难收的结局。
    可若……他们不要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呢?
    她不再成为洛长安的软肋,他们彼此都不要再成为对方的牵绊,不要再为人所利用。
    况且一年之前,重新在这里醒来的她,不也是这样想的么?
    姜满拖着沉重
    的身体坐起,一口将瓷碗中的药饮尽。
    脚踩鞋履,她踉跄一瞬,披起外袍,疾步走出去。
    青黛追出来,将斗篷披在她肩头:“姑娘还病着,即便有什么紧急的事,也要顾及身体啊。”
    姜满拢起斗篷,从头至脚仍是冰凉。
    她定了定神,看一眼天色,径直朝昭华宫走去。
    昭华宫里,郑贵妃已起身了,这会儿正坐在案前翻看宫务,见姜满来,神色微有诧异。
    她看着姜满血色全无的唇瓣,忙免去她的礼,命宫侍扶着她上前来坐。
    即便与姜满不算有什么交情,面对这样一张苍白又脆弱的脸,郑贵妃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泛起怜惜:“三日的光景,姜小姐总算醒来了,怎没命人先来禀报,可有给御医瞧过了?”
    姜满走到案前,拂开宫侍的手。
    郑贵妃朝宫侍使了个眼色,几人自殿内退出。
    殿内寂静,姜满缓缓弯下身。
    “娘娘。”
    她朝郑贵妃行礼,边道,“臣女想请娘娘相助。”
    郑贵妃猜测她想说岁除宴上的事,矢口回绝:“姜小姐寻错了人,郑家虽常年驻守南境,但命姜世子南下是陛下的意思,我一个深宫妇人,没什么能助你的。”
    姜满却摇头:“臣女想请娘娘相助,求陛下一道旨意,解除我与三皇子的婚约。”
    她径直说明来意,郑贵妃面露错愕,很快掩下。
    “解除婚约……”
    她打量了姜满一会儿,“你想清楚了?”
    “是。”
    姜满迎上她的目光,“臣女只是局中再弱小不过的一颗棋子,无权左右大局,便是尽力而为,也不过是想从这方棋盘中跳脱出去。”
    “南越与熙国议和,南越的使臣将要入燕京朝拜,我可以替你留意着,但到底何时做,要如何做,还要靠你自己。”
    郑贵妃笑着,还有心思打趣她,“不过岁除那日你落水,一众人都瞧见,是洛宁跳下去救了你……更何况眼下所见,以陛下对他的器重,他手中所握的权,还有生来的那副好模样……若非性子冷淡,他可是个讨人喜欢的,你舍得?”
    “臣女多谢娘娘。”
    姜满言辞平静:“娘娘曾说过,局势的翻覆不过一夕之间,臣女只知道,情意是不能用人命来换的。”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姜家平安。”
    第55章
    姜满没在宫里留得太久,饶是郑贵妃唤来御医瞧过,再三相劝她留在宫内将养几日,她还是同郑贵妃告辞,先行携青黛回了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