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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洛璟找她前来时就已打定了主意,他不打算活,他要拉着她一起死。
    火焰几番舔舐在周身,浓烟萦绕,姜满裹着斗篷,捂紧口鼻,却仍不免有烟尘钻入呼吸中。
    火势越来越大,梁柱在面前一根根砸下,蒸腾的烟雾里,洛璟的尸身已不知何处。
    直到呼吸变得困难,意识也昏昏沉沉,轰然一声响,殿门似被破开,一道影窜入殿中。
    叩击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姜满用力睁开眼,却恍惚着,眼前阵阵发昏。
    一声,又一声,不知寻到了何处,又见到了什么,叩击声忽而停下来。
    “姑娘。”
    “姑娘。”
    声音微微沙哑,字句生疏,却清晰。
    “姑娘……”
    姜满几乎一瞬间清醒过来。
    “阮朝,阮朝……”
    阮朝……
    她的声音早已被她烙在记忆里。
    上一次,她就是这样唤着她,用这样微哑
    的,却柔和的声音。
    说着与她告别的字句
    “阮朝!”
    姜满用力应她。
    即使口鼻已被烟尘浸透,即使她剧烈咳嗽着,喉咙再发不出声音,唤不出半个字句。
    听到她的呼喊声,影子渐渐近了,浓烟飘荡开,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阮朝。
    “姑娘!”
    阮朝快步而来,跨过一道燃烧的木梁,将浸湿的斗篷解下,披在她身上。
    她利落抽刀,砍断扣在姜满脚腕的锁链,扶她起身。
    “我们走。”
    姜满已说不出话来,点点头。
    她在火中待了太久,即使撑着阮朝的手臂脚步也虚浮着,二人一路向外走,绕开沾染着火星的纱帐时,发顶的木梁竟倏然断裂开来。
    阮朝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她。
    木梁带着火焰,极快砸下来,姜满踉跄一步,回首。
    断裂的木梁擦着阮朝的肩砸过去,砸在她的小腿,迫使她跪下身来。
    积年累月的闭口不言,她的疼痛也是无声的,即便肩侧被火焰燎出的伤口顷刻渗出了血,即使小腿被木梁压住,连站立也不能,她也依旧咬牙忍下。
    她咬着牙,开口,说的是:“姑娘,走。”
    姜满的眼泪几乎落下来,立时上前,裹着斗篷去推那木梁。
    她怎么能走?
    她可以死在这里。
    她甚至做好了,再一次死在这里的打算。
    可阮朝不能。
    她怎么能再亲眼看着她,为她而死?
    木梁沉重,姜满用力推着,手臂被火焰燎到,掌心也被灼伤,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木梁终于滚落在地。
    姜满的力气几乎耗尽,跌坐在地上,又爬起,捞起阮朝的手臂,撑着身子想要背起她。
    一次又一次,却始终用不上力气。
    “姑娘,走吧……”
    沙哑的声音再次落在耳畔,姜满充耳不闻,再一次攥紧阮朝的手臂。
    她终于背起她,踉跄着,朝殿门走去。
    一步,又一步。
    她分明在向前,那道大门却好似越来越远。
    直到她的力气终于用尽了,再也无法向前分毫,眼前也变得模糊,双腿一软,跌坠下去——
    房梁砸下的一声轰然响彻耳畔。
    一个染着霜雪气息的怀抱接住她。
    第75章
    若芦园的大火照亮了半边皇城,但园子偏僻,近处又无水源,待宫侍提着水赶到时,宫殿已坍塌了半面,目之所及尽是焦土。
    夜幕下,城郊的小路上,一辆马车飞奔其间。
    “殿下放心,姑娘性命无碍,只是烟尘呛入口中,声音怕是要恢复一段时日,身上被燎到的伤处要涂药来养。这些时日姑娘劳心费神,待回去后,臣再熬几服汤药给姑娘服下。”
    搭在姜满脉搏上的手撤开,洛长安轻应一声,收拢手臂,将人更紧揽在怀中。
    自若芦园的大火中冲出,他眼眶的红还未消退,此时正望着姜满缠着细布的手背,眼底压着一片肃杀。
    差一点。
    只差一点,那道断裂的房梁就要砸在她的身上,他就要再次失去她。
    同洛长安一一交代过,周瓷转身去瞧阮朝的腿骨,“姑娘没有大碍,可放心让我给你处理了?再耽搁下去,你是想从今以后用一条腿跳着走路?”
    阮朝眨动眼睫,终于乖乖坐好,不再动。
    风声流窜,车门传来三声轻叩,魏澄的声音自外传入。
    “殿下,追兵还在后面。”
    洛长安微微抬眼,眼尾都好似挂上一道锐利的红:“告诉他们,今日时辰太晚,没空同他们寒暄,若不想活,自有收他们性命的时辰。”
    --
    姜满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
    天已将亮了,营帐内的烛火还燃着,散出一片柔柔的光。
    她动一动身体,酸疼,侧首,床畔伏着两个脑袋。
    而她的掌心缠着一圈细布,手腕正被一只温热的手攥在掌心。
    才坐起身,两个脑袋依次抬起来。
    “小满。”
    “姑娘。”
    两声唤落下,姜满的心脏都好似被狠攥了一把,被顷刻涌上的情绪盈满了。
    “阮朝。”她开口,喉咙一痛,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你在唤我。”
    阮朝看着她,又唤了一声:“姑娘。”
    姜满眼眶一酸:“你的腿如何,还有何处伤到?”
    阮朝摇着头:“无碍,养一养就好。”
    姜满还想问些什么,腕子被那只手轻轻摇了摇,才转过目光:“你……”
    洛长安仰着头看她,自发端垂下的玉坠一荡,莹莹的光彩缀在月白色的锦袍上,
    他的眼底尽是柔色,目光里的恋念几乎沁出来。
    他是摸透她的喜好,有意装扮成这副模样同她相见的。
    姜满识破他,暗道他狡猾,胸腔却还是难以控制地一震,压在心底多时的思念紧跟着翻腾起来。
    “殿下,药熬好了。”
    营帐外传来声响,周瓷走进来,将药碗放在小桌。
    “粥也快煨好了,殿下记得叫姑娘先饮下这药。”她边道,转去扶阮朝,“姑娘既醒了,你也快去歇着,这样伤才好得快些。”
    “我还想……”阮朝似想说什么,一条腿终是拗不过周瓷,被她半扶半架着带走了。
    帐帘关合,洛长安抚过装药的瓷碗,转坐在床畔:“温度刚好,我们先喝药。”
    姜满却只是看着他,没应声。
    洛长安转首对上她的目光,见她没半分笑意,反倒沉着脸色,抬手贴一贴她的额头:“怎么了?是有哪儿不舒服?我再去找周瓷……”
    姜满却扯住他的衣袖:“我没有,你也不必去找周瓷。”
    洛长安反牵住她的手:“那是?”
    姜满将手抽出来,攥起,一拳捶在他手臂。
    “你怎么敢到皇宫去的?”
    “你有没有想过,燕京天罗地网准备捉拿你,你这样不管不顾,贸然前去,万一被他们捉住怎么办?”
    “入城便罢了,连皇宫你都要闯一闯,当那里是什么?你的府邸吗?”
    她说着,拿拳头捶在他身前,打着打着却没了力气,反倒是气音里染上哭腔,眼泪也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好了,好了,我是有备而去的,他们捉不到我。”洛长安听着她微弱的声音,心头止不住发疼,他擦拭她的泪水,边软声哄她,“是我错了,不该冒险,该同你说好的。”
    “可我实在怕,每每你的消息传来,我都恨不能立时来燕京,来找你。”
    “传到燕京的情报是掩人耳目所用,我比他们先一步离开南安,先一步来到燕京,我知道你就在那里,离我那样近,我就一天一时都等不了了。”
    待她打够了,松开拳头,洛长安捧起她的手来轻轻吹着:“你的手本就伤着,又打了好多下,疼不疼?”
    姜满抬指抵在他的唇畔,瞪他一眼,故作冷淡地问他:“贸然冲到火里,受伤了么?”
    洛长安弯唇笑着,摇摇头,又垂首,轻吻她的指尖。
    姜满端详着他,他低垂着轻颤的睫羽,因日夜兼程染着些许惫意的眉目,心脏再次难以控制地跃动起来。
    他们真的分别许久。
    她也真的,很想他。
    汤药喂到唇畔,姜满一口口饮下,待瓷碗见底,她的心绪也重新平静下来。
    洛璟葬身火海,她离开了燕京,燕京事却未了,尚有宋老夫人与薛锦玉留在那里,而北地与西川……
    想到这里,她正色道:“宋老夫人与薛锦玉重提当年之事,已令人对筠山一事有所探究,城西别苑有去无回的人更引众人议论此事,消息散出去,过些时日放他们回来,便可挑明先太子之身确有所存。”
    “我此番自南安一路来燕京,途经之处大多民怨沸腾,民有所怨,怀念旧时的安稳日子,如今听闻当年之事,心中的希冀有所寄托……所以无论皇上如何定论此案,民心倒戈都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