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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缨徽从妆奁里摸出一支玉簪,塞进她袖里,微笑:“我刚来,怕有些事不明就里,伺候不好都督,得请玉静姑娘多关照。”
    年轻姑娘不似嬷嬷爱财,死活不肯要。
    缨徽与她拉扯了半晌,无奈道:“我不问你什么了,权当你今夜送我回来的赏银。”
    玉静捏着簪头不语,缨徽摸了摸她的发髻,“戴上吧,挺衬你的。”
    说罢,打了个呵欠,扬声唤进白蕊和红珠伺候她漱洗安寝。
    玉静敛衽告退,想起什么,又回来道:“娘子莫怕,主院里并没有什么苛刻规矩,一切以都督为重,只要讨了他欢心,日子定会过得舒服。”
    这话不假。
    李崇清自打父亲死后,稳坐幽州都督大位。
    愈发无忌惮。
    搜刮来了一群莺莺燕燕,纵得张牙舞爪。
    连陈大娘子都奈何不得。
    玉静是值夜女官。
    桃李年华,生得几分绮色。
    为人细致妥帖,曾被李崇清收用过。
    引为心腹,左右差遣,偶尔仍侍奉枕席。
    缨徽看出这是不一般的女官,料想知晓内情。
    迂回试探:“今日我听到这边有惨叫声,怕是有仆婢犯事。”
    “娘子想哪里去了。”
    玉静解释:“是都督命人刑讯乱党。”
    她秀眉微蹙,想来也觉不大成体统。
    念叨:“那些人拖延无用,也不怪都督不信他们。”
    说的是刑名上的人。
    缨徽突然想起。
    她离开庄子前,李崇润对她说起过,自己兼领了诏狱的一份闲差。
    想起李崇润,她蓦地有些烦躁。
    忙摇摇头,将无用的思绪摒弃。
    缨徽故作惧怕,以袖掩唇:“乱党?怎得还往这里送?”
    “娘子莫怕。那乱党经不住严刑,已经死了。都督命人拉出去掩埋,剩下的……”
    玉静顿了顿,岔开话题:“反正娘子是见不到的。”
    缨徽立即听出玄机。
    她眼珠转了转。
    想要追问,又怕深夜探听得多了招来疑窦。
    只得再与玉静敷衍寒暄几句,让她回去。
    第二日,照规矩,缨徽是要去向陈大娘子请安。
    主院礼崩乐坏,早就无人守这清规。
    因而侍女向陈大娘子禀报时,她并无准备,正与儿女用朝食。
    人已经来了,只得请进来。
    都督膝下仅一儿一女,皆是陈大娘子所出。
    女儿十一岁,名蓁娘;儿子十五岁,名玮。
    李瑛娘和李玮齐齐站起来向缨徽鞠礼。
    缨徽向陈大娘子奉茶。
    如今,陈大娘子倒不觉缨徽碍眼。
    她既送到跟前,正室的架子还得端。
    左不过告诫她,要温顺,要守礼。
    多规劝都督,莫要沉溺女色。
    缨徽耐着性子应下,奔入主题:“定州来的王姑娘送了我一些胭脂,前些日子妾身子骨不好,没来得及回礼,怕是失了礼数。特来向大娘子禀告,想借用桐花台设个小宴席,请王姑娘来一趟。”
    陈大娘子这些日子与七郎关系甚密。
    知那王鸳宁很可能做七娘子。
    乐得给体面,随口应了。
    事情办妥,缨徽再呆不住,托词要走。
    谁知刚起身,侍女来禀:“七郎君来接大郎去狩猎了。”
    李玮闻言,忙奔出去:“七叔,你可来了,阿耶管得严,好容易才松口,非要你跟着才肯放我去东林苑狩猎。”
    “莫怪你阿耶,还嫌你上回闯的祸不够大。”
    朗悦的嗓音,李崇润在隔扇外向陈大娘子请安。
    陈大娘子说:“阿玮只比七弟小一岁,处事却不如你多了。都督府虽大,可信赖的人却不多。只得劳烦七弟多多看顾他。”
    李崇润笑说:“这是阿玮有福气。我做叔叔的,看顾他义不容辞,嫂嫂就莫要客气了。”
    两人闲话几句,李玮闹着要走,李崇润跟着告辞。
    离去时,漫不经意地向缨徽的方向瞟了一眼。
    隔扇稀疏,目光中寒意凛然。
    缨徽不敢立即走。
    厚着脸皮赖在陈大娘子这里一炷香,才慢吞吞地离开。
    谁知走到游廊,自花丛蹿出人影。
    摁住缨徽的肩胛,将她拖进了芜房里。
    李崇润眼睑下一片青乌,阴鸷毕现,冷冷打量了缨徽一圈,问:“他睡你了?”
    第10章
    过去两人拌嘴,多是缨徽放狠话。
    纵然李崇润被气得狠了,声调高些,说得也多是软话。
    像这么,对缨徽言语粗鲁,还是头一回。
    缨徽偏开头,“这与你无关。”
    “你再说一遍!”
    李崇润挥手打落斗柜上陈列的绛釉牡丹梅瓶。
    裂瓷惊响在耳。
    刺激着缨徽脑中那根绷紧的弦。
    她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疯了?非得把人招来才如意。”
    缨徽奋力挣脱。
    李崇润堵着气,偏不肯松手。
    将她禁锢在墙边。
    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阿姐尽管大声喊,把人喊来,七郎正觉委屈得紧,想找人评评理呢。”
    缨徽闭了闭眼。
    竭力让自己冷静。
    和缓了神色,温言劝慰:“七郎,我求你了,别纠缠我了。”
    李崇润正亲吻她的耳廓。
    同床
    共枕一年,他最知道她哪里碰不得。
    闻言,也只是轻顿,复又缠上。
    她身上有股馨香,如兰如麝。
    不甚浓郁,却有股暖意。
    直飘进了李崇润的心里。
    让他上瘾。
    为何贪恋呢?
    她除了一张美丽面孔,还有什么?
    虚荣,无情,目光短浅。
    呵……李崇润鄙薄她,更鄙薄自己。
    咝!
    肩膀吃痛,李崇润放开缨徽。
    她趔趄后退,拔下金簪正对着他。
    “再上前来,我就往你身上戳个窟窿。”
    她发髻微乱,衣衫不正。
    彻底被激怒,恶狠狠地威胁。
    李崇润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锦衣深深陷出齿印。
    他讥诮轻哼,挟掉唇边沾染的脂粉:“突然三贞九烈了起来,我还真是不习惯。”
    缨徽一边提防他,一边瞟向门,想趁机逃跑。
    耳边再度飘来李崇润那厮恶劣的声音:“何必如此呢?我们从前不是挺快活的吗?我不在意了,你如何伺候兄长,便如何伺候我。我便守口如瓶,不将咱们那些事说出去。”
    缨徽早将贞洁摒弃。
    若没有昨夜外间祸事的阻拦。
    她甚至都不在乎与李崇清同房。
    只是她轻贱自己是一回事。
    别人轻贱,特别那个人是李崇润,却让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鼻尖酸涩,强忍着不表露出软弱。
    狠狠瞪着李崇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觉得我对不起你,抛下了你,心里委屈?”
    李崇润亦咬牙迎视。
    自尊与倔强作祟,不愿先暴露脆弱。
    缨徽笑了笑,绮丽面容上掠过一抹嘲讽:“我对你又有什么责任呢?我是你的妻?你的妾?你又给过我什么呢?婚书?媒聘?还是昭告天下的名分?”
    “我……”
    李崇润捏住袖沿,语噎。
    原来承认自己做不到,比发泄恨意更难。
    可是,为什么她不能等一等他?
    他还这么年轻。
    在这样艰难恶劣的虎狼窝里,已经捱到如今了。
    只差一点点,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缨徽不知他心路,只叹息:“你知道昨夜她们把我送到你兄长的榻上时,我在想什么吗?”
    李崇润不语。
    “我在想,就算是纳妾,也太敷衍了些。可我又想,当初我是怎么跟了你的呢?你钻进我寝阁里,哄我喝了几盅酒,就随意上了我的榻。其实,在最初,你也没想过要跟我认真吧。”
    缨徽收起金簪,步步靠近李崇润。
    唇边漾起一抹纵容宠溺的笑意,摸了摸他的鬓发,“七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子。恼羞成怒,非要将屋顶掀翻。”
    可是,她是人,不是谁的玩具。
    纵然她堕落过,千回百转,她想要的还是被人珍视。
    像这世间最干净、最珍贵的宝物。
    被好好捧在手心里,呵护、体贴。
    活到如今,也只有在定州时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李崇润哑声说:“你不是玩具……”
    想起阿兄,缨徽兀自出神,却没有听清。
    也无心思追问,只是哀求:“别纠缠我了,好吗?”
    李崇润了然,这才是目的。
    他默然片刻,又摇头轻笑。
    年轻俊朗的面容上竟有落拓沧桑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