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上坚实的土地，秦难安鼻腔之中弥漫上一点机油的味道，在就连味道也要统一的理想城中，如同小小的反抗一般。
    面前是一整片废墟。
    “废墟”，应该可以这么说，你也可以称它为艺术品，但是在秦难安简单的大脑里，她理解不了这样杂乱无章的艺术。
    她更倾向于把这座建筑叫做垃圾场。
    秦难安半倚在车座上，手腕举起，光影闪烁两下，面前这片建筑的所有信息便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废旧机械回收场？”
    秦难安挑挑眉。
    理想城里不仅有私人住宅，为了满足公民的某些需求，还是会有一些商业贸易，抑或是艺术欣赏的场合的。
    就比如说刚刚一路上，秦难安就见识过了不下五个美术馆、七个博物馆，基本上都是私人的。
    不过，私人垃圾场？
    这还是有些超过了吧？
    按理来说，在这座城市里根本就没有人需要为了生计发愁，无论是所产生的垃圾，还是生产所需要的物件，都能通过机器的自我运行来解决。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座“垃圾场”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秦难安突然来了点兴趣，就好像在玩rpg游戏的时候突然找到了主线任务的节点一般。
    她将车抛在脑后，抬脚走进完全不设防的垃圾场。
    “哔卜？”
    前脚刚走进垃圾场，后脚就听见一声莫名其妙的响动。
    秦难安低头，只看见自己脚边杵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机器人，长着两个一看就很落伍，配不上理想城高逼格的大轮子，在那里呆呆地抬头看自己。
    “哔卜？哔卜哔卜哔卜？”
    小机器人晃了晃自己的两个小钳子，粗糙老旧的表情屏幕显出笑脸。
    秦难安蹲下身子：“哔卜哔卜哔卜。”
    “哔卜哔卜哔卜、哔卜哔卜！”
    “哔卜哔卜？哔……”
    “滴——发现生命体征——生命体征尚未记录，未在信息库内搜索到相关有效信息，正在启动备用方案一……已否决……启动备用方案二……已否决……是否载入备用方案三？已通过，正在启动备用方案三——”
    “你是谁？”
    机械如砂纸般磨砺的声音打断了一人一机器人的哔卜竞赛。
    对方长得很符合秦难安对机器人的刻板印象，骷髅的机械头部中闪烁着人造的光亮，类人的骨架上裸露着她看不懂的线路和钢铁。
    它说话时不知为何总是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显得言语含混不清。
    秦难安站起来：“客人呗？不然还能是什么？”
    “客人－－？”
    机器人低头沉思，似乎是在检索着自己的信息库，搜索这个久违了的词汇的意义。
    半晌，它那颗生锈了的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里间伸出手，僵硬地说道：
    “欢迎光临。”
    秦难安满意地笑笑，昂首阔步踏出步伐。
    要不怎么说，顾客就是上帝呢？
    －－
    “小四，你又去哪儿了？”
    乱糟糟的屋子里，同样乱糟糟的老头连头也没回，直接就说道。
    “你喜欢玩是好事，但是至少要和我说一声吧，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万一……她是谁？”
    瘦巴巴的老头转过脸来，横眉竖目，一脸凶样，就差在脸上写上“我脾气很不好”这几个字了。
    还真是教科书式的臭老登啊，接下来的剧情一定是虽然他脾气很臭，但是人很好……之类之类的。
    老头直接忽略了她，秦难安只能用这段时间来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了。
    “客人。”
    被老头称为“小四”的机器人似乎对这个词语还有些陌生，读出来的时候磕磕巴巴。
    “客人？”
    老头终于把视线放到了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两下，狐疑道：
    “看起来不像。”
    “你天天窝在这里头，能见过多少人啊？就说我不像，你这样的销售态度可不行。”
    秦难安伸出一根手指，在老头面前晃了晃，一副老神道道的样子。
    老头瞬间瞪大眼睛：
    “我能见过多少人？我见过的人比你见过的机器螺丝还多！”
    “你怎么知道我是机器白痴的？难不成我的废物都写在脸上了？”
    老头被气笑了：
    “你这小丫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啊－－”
    秦难安挠挠脑袋，眼神四处游移，在垃圾场杂乱的内部房间逡巡着。
    “就路过，有点好奇，进来逛逛而已。”
    “逛逛？现在年轻人还会散步吗？”
    老头那浓重的眉挑起，眼角眉梢都是明显可见的讥讽。
    “带着车散步难道就不算是散步了吗？”
    秦难安理直气壮。
    “行，随便你怎么说，我老头子还没兴趣跟一个年轻人在这里拌嘴，这垃圾场你想逛就逛吧，别把东西搞坏了就成。小四，你带带她！”
    吼完这一句，老头又回过头，捣鼓自己手上的机器。
    “客、人，这边、走，我、带您看看。”
    身形高大的机器人挡到秦难安面前，刚刚那一会儿功夫它好像就已经学会了“客人”这个词的含义。
    “等等。”
    秦难安伸手扒开冰冰凉凉的铁皮罐子，脑袋伸到老头子旁边：
    “喂，老头，对待客人，你怎么连自我介绍都不做？自己都不做就算了，自己家孩子也不做？你这样你家孩子能交到朋友吗？你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教它啊？”
    “小四不需要人际……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原本沉浸在机器当中的老头扭过头来，浓眉紧皱：
    “你说……谁是我的孩子？”
    秦难安朝着呆呆站在一边的大铁罐子抬抬下巴，噘噘嘴：
    “它呗？不然还能是谁？你到底有多少个孩子！你这浪荡老头！”
    “你是说，你觉得小四是我的孩子？”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没有理会秦难安嫌弃的眼神，老头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擦掉。
    他站了起来，眉间松开，笑道：
    “你说得对，我和小四是该有个自我介绍才对。”
    秦难安抬头，老头脏兮兮的白胡子垂了下来，差点盖住了她的头顶。
    视线被蒙蔽的秦难安：“要不你还是坐下吧。”
    不知道吃了什么长大的，窜得比竹子还高，果然还是臭老登。
    老头没有理会她的抱怨，而是自顾自介绍道：
    “我姓陈，今年满打满算一百二十七岁，你叫我陈老头就行，当今理想城内的最强机械师，没有之一。”
    “那边的是wonders－4，小名小四，是wonders系列的第四代机器人，也是我家孩子。”
    说完，他骄傲地挑挑浓眉，似乎是在等着秦难安的回应。
    秦难安看看陈老头，又看看木愣愣的wonders－4，发自肺腑地叹气：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道说，接下来，我也要过上捡垃圾睡桥洞的生活了吗？”
    第38章 “理想城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至少……
    “理想城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至少在一百年以前，还是这样的。”
    “那时候城市的居民还没有减少到现在这种地步，机器也还没有完全接管决策权，当时的人们对于探索被围墙所隔绝的荒芜世界还是有着兴趣的。”
    “我就是那些有着一定兴趣的人中的一员。”
    “我们研究，我们演算，我们想要找到让这片大地重回百千年之前模样的办法，小四……wonders－4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大铁皮罐子伏在陈老头的膝上，面部是骷髅的模样，灯光中看不出喜怒。
    陈老头满眼怜惜，抚摸着它头上的天线。
    “后来，机器完全接管了我们的城市，它们认定向外探索是危险的，是不会带给人类希望的，所以它们固步自封，将人类锁在了这座逐渐死去的城市之中。”
    “小四这种不具备服务性的探索型机器人，理所当然地就和我这样不再被需要的机械师一起，被压制到了历史的角落之中。”
    秦难安坐在小矮凳上，手撑着下巴听他讲故事。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夕阳的翅翼扑过垃圾场内的钢筋与机械，橘黄的鳞粉洒到内室的地面上，为这个场景添上几分温馨之感。
    只可惜秦难安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
    “我看这城市发展得挺好啊，有花有树有人类，还有一堆机器人，那不挺有活力的吗？怎么就死了？”
    陈老头从鼻子里嗤出一声，明明白白的轻蔑：
    “呵？发展得挺好？你知道现在这座城里有多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