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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66节
    容穆见着时也吓了一大跳,那披风虽不断向下滴着水,然却是将容栀包裹得严严实实。
    因而她返程时也未坐马车,而是一脚跨上马背,拽着缰绳就直直冲进了雨里。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疾风,卷着大颗大颗的雨珠拍打在兜帽上,阵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整条街道空无一人,除开她身下马蹄激起的水花,沂州城空旷静谧,再没有多一点的声响。
    容栀本欲全速前进,视线之内却突然惊现一个不算小的水坑。
    她猛拉缰绳,让马匹生生止住。马匹徘徊停滞在原地,跃跃欲试着向跳过水坑。然天色太黑,她无法判断水坑深浅。
    容栀借着缰绳的支撑,顺势倾斜下身子,依靠着熹微的月光观察着水坑表面。
    被雨丝侵扰,连月光的反射都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地却不是月光。
    而是谢沉舟的倒影。其实看不清晰,然而容栀却本能地直觉,他就是谢沉舟。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谢沉舟。
    准确的来说,应当是他一直等在这里。等在她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
    他等了多久?容栀不得而知。也许是一刻钟,一个时辰,亦或者更久。
    因为他的锦袍已经完全被水打湿,与身体紧紧贴合着,甚至连紧实的肌肉线条也一览无余。
    雨珠还在密集不断地顺着他的发丝往下蜿蜒。他的眉宇、睫毛、甚至于鼻尖,都接连不断地滴着水。
    虽知多此一举,可容栀还是问了,“你怎么在这?”
    谢沉舟走近了两步,站在地上仰头望向她。
    他什么都不多问,只和缓地笑了笑,朝她解释道:“怕你想寻我,却又不知我的行踪。”
    他眼角挂着水珠,衬得那双乌黑瞳仁愈发深邃,如同沾了水的,被晕染开的墨,虽然锋利却也足够柔和。
    她确实要去寻他,容栀心想。
    她也不磨蹭,掏出锦盒就随手扔了过去,也不管谢沉舟接不接得到。
    “正要拿去给你,现在好了,省得我多跑一趟。”
    幸得他眼疾手快,抬手就稳稳抓在了掌心。锦盒触感滑腻,谢沉舟掂了掂,笑着问道:“给了我什么?”
    容栀凉凉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答:“裴郁的头颅啊。”
    谢沉舟下意识笑意一僵,而后却是明显不信,“你不会杀他。”
    镇南侯无将帅可用,裴郁忠心不二,虽是他的人,但却为玄甲军立了不小战功。
    她面色不变,开口却有些咄咄逼人:“怎么?悬镜阁的人我杀不得?还是皇长孙的身份给了你这般底气?”
    谢沉舟一愣,并未把她所言往心里去,只淡笑着否定,“当然不是。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你要杀要剐,我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我知晓你不会这样做。”
    他笑得温柔,容栀却只觉得那笑容有如蚀骨般残忍。
    “阿月,没有人比我更能看懂你。”
    好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容栀垂眸,第一次时隔多日来,安静地盯着他。
    纵然雨势湍急,纵然满身泥泞,他依旧站得笔直,周身气度愈发强烈,上位者的压迫感挥之不去。
    早已没了从前,那个孤苦无依,眼底含着水雾,求她给他一个容身之处的谢沉舟的影子。
    她突然笑了,连日来的委屈与茫然,都因着瓢泼大雨无限放大。
    于是她冷冷的质问在他耳边响起,“倘若你是普通人,为何要在我玄甲军安插内应?倘若你是普通人,为何要变着法子的来接近我?倘若你是普通人,为何要一而再地对我隐瞒?”
    雨滴不断冲刷着,她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可却又无比清晰。
    “谢沉舟,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为何你还不知足。”
    他到底要她怎么办?一而再地招惹她?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她都已经不再追究,为何他还不肯放过她?
    每次当她下定决心要放弃的时候,他却毫无征兆,又一声不吭就出现在她的左右,强行介入她的人生。
    她厌恶这种失控的无措感,一颗心认人搓扁捏圆,如同沂水里的河灯,起起落落,摇摆不定。
    “对不起。”他只得一遍遍地重复着,苍白又无力。
    过去的事,是他做错了。他接近她,利用她,伤害她。他知晓自己错得离谱,可即便是宣判行刑的犯人,也该有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她的眸色浅淡,嗓音也冷得出奇,“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谢沉舟却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容栀皱着眉就要挣脱,然而谢沉舟却不允许。
    他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不会让她觉得痛,却也牢牢将她禁锢在他掌间。
    容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遇上这个男人,她无路可逃。
    谢沉舟鲜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
    从前容栀一直以为,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她手握着绝对的主导权。可那似乎不是真实的他。
    他将他的野心,他的占有欲,他的霸道全都包装在清俊温润的皮囊之下。
    他伪装的人畜无害,骗过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
    两人的手都是湿的,但谢沉舟的显然更为潮湿。他不由分说地挤开她的手掌,缓缓与她十指交扣。
    水流循着他手上凸起的筋脉流淌下来,从指缝间滴落,又于指缝间溢出。
    她却不觉得冷,除开夏夜以外,还因着他手心温度。手心间却突然感到一阵来自莫名的凉意,将她与他的手掌隔开了一些。
    谢沉舟半松了手,那物品就要掉落,容栀下意识先紧紧握住。
    她从未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亲眼一睹玉玺的真容。她更没想到谢沉舟就这般坦荡地交到了她手里。
    但凡她方才一念之间松开手,这枚玉玺一定会摔个粉碎。
    她细细打量了一阵,实在觉得丝毫不像传言中的天子玉玺。原因无他,制式真的太小。
    这么小的一块玉,却惹得各方争抢,明争暗斗不断。
    看也看够了,容栀毫不留恋地还了回去,谢沉舟却不接。
    她不解极了,只觉握着个烫手山芋,“给我做什么?我又登不了基。”
    谢沉舟冷不丁被她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样子逗笑,“阿月若是想,又有什么不可以。”
    容栀一时无言,蹙着眉瞪了他一眼,只当谢沉舟拿她消遣。
    雨没有要停的趋势,他想她不该再在这淋雨。于是他开口解释,“玉玺你拿着,不会有人知晓在你手上。”
    容栀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何要将玉玺又还回来。
    “我向来嘴笨。”他说,“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
    见容栀陷入沉默,半晌他又温和一笑,补充道:“现在不相信没关系,我会做给你看,好吗?”
    玉玺相当于他的命脉,他交到了她的手上,是想让她知道,在他身上,她永远享有控制权。
    她不必担心会成为自己的附庸,需要仰望着的人是他。
    她是他的明月,是他前半生的羁绊,更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救赎。
    她不再需要为了他所谓王权霸业做任何牺牲,做任何她不愿去做的事。
    他问她“好吗”,他在征求她的意见。而不是直接决定。
    他控制着他的霸道,为她转变了既定的计划,甚至愿意把那些深不见底的城府撕开给她看。
    容栀的心头,有如烈火灼烧着,烧得她又痛又痒。她垂首深深地看着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在昏暗无边的天色间。
    她看到了他含笑的眼睛。
    容栀浑身一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咬了咬牙。
    这样下去,她只会陷得更深。
    “我该走了。”她不由分说地拉起缰绳,就欲逃离。
    谢沉舟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挫败。他不知道该不该去追,亦或者应当放她走吗?
    可容栀转身的刹那,谢沉舟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睛。他从未见过她流泪。
    明明混合着兜帽上滴下的雨水,可他此刻却是无比笃定,那是她的眼泪。
    谢沉舟心头大恸,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放她走。
    他突然动了脚步。几乎只是几个跨步就追上了她。
    而后也不管马匹还在奔驰中,他准确地捉住马鞍边缘,一跃而上。天旋地转之间,他已然接管了缰绳的控制权。
    谢沉舟从背后把她圈进了怀里。
    容栀声音里染了薄怒:“谢沉舟!你疯了?”他可知这有多危险?稍有不慎马匹受惊他就会死于蹄下。
    他却异常沉稳冷静,很快就让马匹重新平稳奔驰起来。只是低哑的嗓音出卖了他的脆弱:
    “能不能……不要离我而去?”
    他的唇轻擦过她的耳际,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容栀一怔,只感觉他怀抱温暖。
    如同记忆里,被她刻意模糊掉的,那些缠绵而晦涩的心动,再次从天而降,将她层层裹住。
    “下去。”她强装出冷硬的态度,可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谢沉舟腿部夹了下马腹,马匹立刻加速。
    惯性使然,容栀毫无意外地撞进了他的胸膛。
    他下巴顺势抵住她的肩窝,将她扣在胸口,两人抱得更紧。
    容栀还欲再说,谢沉舟却开口将她话语堵了回去。
    “阿月,我曾经做错了事。你对我生气也好,怨恨我也好,不理睬也罢……但你的心在我这里。”
    他目视前方,这句话说得温柔又迫人。
    “我以为,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容栀一口气哽在喉头,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怎么可以这样?总是不断地引诱她,不断地猜测她心底的想法。可他为什么从来不说?有那么多次主动的机会,可他却从未松过口,哪怕一句我心悦你,他都吝啬开口。
    积压多日的情绪突然就在这时,有如泄洪了的水开闸而出。
    “谢沉舟,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口口声声说离不开我,可我为什么从来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