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已死去多年,还提这个做什么。”
楚云轩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被披风挡下右手却紧紧握住,可见其实眼前并不平静。
“不,不全是他,那件事还另有隐情。”
“什么?”楚云轩回头道。
宗政初策看着楚云轩,拍了拍地面,示意他坐下。…
楚云轩轻笑一声,还是坐了下来。
他倒要听一听这个宗政初策还能说出什么来。
“你是要和寡人说什么呢,我记得知道当年这件事旧情的人已经都死了吧,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难不成你是要同寡人讲先王的怎么死的,若是如此大可不必,毕竟寡人怕你做梦。”
楚云轩刻意加重了最后二字。
“哦?这是为何?”
“因为你只会比先王更惨。”
“那我可真是害怕?”
“好了,寡人到底如何处置你与你无关,不如直接说,究竟要告诉寡人什么。”
“你这么着急的吗?”
“寡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其实,当年之事非常的简单,你父亲确有谋逆之心,建安帝根本没冤枉你父亲,都是你父亲咎由自取!”
宗政初策说的极其缓慢,语带傲慢与戏谑。
他也知道楚云轩的软肋。
“胡说!”
楚云轩瞳孔一缩,虽不过转瞬。但还是被宗政初策发现了。
“你竟不知道吗?”宗政初策故作惊讶,“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满口谎言,寡人为何要信你。”
楚云轩知道这是宗政初策故意在激怒他,他偏不上当,什么狗屁荒唐的话。
一切过错根本就是那建安帝的!
“不信就算了。”宗政初策故意摇了摇头,神色叹惋。
“寡人当然不信。”
楚云轩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宗政初策。
不过是困兽最后的挣扎,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放开他,让他好好睡,反正他也睡不了几日了。”
“是陛下。”
“那就谢您吉言了。”
得了松快的宗政初策立马回到塌上安稳的躺下,看样子是真的困倦。
“对了,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关上,要不然冷的慌,还有,我想再见一见那个苏珏,那么好的一个人,多看看吧,以后可不一定能看见了……”
宗政初策盖好薄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叮嘱,反正很是放松。
楚云轩看了他半晌,沉默不语,周围随侍的人不免心惊胆战?
但他终是离开了。
这人临死竟还生出了几分骨气来,也是难得。
只可惜,这骨气生的太晚了。
……
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凉爽了起来,雨水也开始连绵。
竟是少有晴朗之时。
今日天晴,也是难得。
一顶轿輦停在被封的雍州王府门口,
几个内侍压下轿子,苏珏优雅的挑开轿帘,躬身走出来。
“我奉陛下密旨前来,不要惊动旁人,引路便是。”苏珏向门口走去。
看守的侍卫点头不迭,忙鞍前马后叫人去开门带路。
苏珏又叫内侍在门外等,只带了小苏元进去。
宗政初策已在此幽闭多日,室内久未开门,散着一股霉腐味。屋内摆设整整齐齐,只是无人打扫,落了一层灰。
他枯槁的坐在椅子上,身边还摆着已经凉了的饭菜。
不过数日,他却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边添了白发。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伸手挡住光亮朝门口看去。
“王爷,别来无恙。”
苏珏慢条斯理的走到主位的下首坐下,手指轻轻擦了擦几案上的一层尘土。
宗政初策声音嘶哑,虽潦倒却仍有世家子弟自带的骄傲体面,“公子还肯来看本王,本王真是荣幸啊。”
苏珏摇头哑然失笑,“王爷,成王败寇,您还没想明白吗?”
宗政初策不屑道,“是乱臣贼子,还是千秋骂名,本王从来都不在乎。”
“王爷不在乎,可草民在乎,因为这次战事,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王爷就真的无动于衷吗?”
宗政初策大笑,“本王为何要在乎?”
苏珏咬牙切齿的看他,“王爷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吗?”
“公子,这世上谁不是命如草芥?难道我的澈儿就不无辜吗?我也只是想要安稳的活着,这有错吗?有错吗?”
苏珏听他如此说亦有些黯然,坦诚道,“想活着当然没有错。”
“我这一生都圄于权利,机关算计,我自认没有对不起谁。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前朝的末帝,还有我的澈儿,其他的,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苏珏听着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只觉讽刺,他仰起头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许久才回过头无甚悲喜的凝视着宗政初策,只余平静,“王爷一生富贵,对于王爷来说,亲子离世就该让旁人也尝尝这种滋味吗?”
“公子想说什么?”宗政初策问道。
苏珏失望的摇摇头事到如今,他仍是这般高高在上,他从没了解过什么叫人间疾苦。
“世子去世诚然是陛下之过,您向他索命报仇也无可厚非,可您想过旁人吗?您想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没了父母双亲,他要怎么活下去吗?”
“您知道战火之下百姓们饥寒交迫的滋味吗?
您知道百姓们为了和野狗抢食被咬的浑身是血吗?
您知道被一群乞丐拳打脚踢疼的站都站不起来吗?
您知道百姓们病的快死了没钱买药治病吗?
您知道多少人为了一顿饱饭、一件避体的衣裳,身体、尊严,统统都可以不要。
王爷,您知不知道,这世界上真正的苦,是苦的看不见一丝天光的。”
宗政初策听着他说震惊的不能自己,他从未想过这些。
“本王,本王……”
宗政初策嗫嚅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就是因为王爷,如今雍州城里还弥漫着散不去的硝烟味,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其实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你就没有哪怕一刻想过后果吗?
你起兵的时候真的没想过那些普通的百姓该怎么办吗?
甚至你还利用他们,利用他们的无知和对孩子的悲痛,让他们替你卖命,你怎么忍心的啊?”
面对苏珏的质问,宗政初策一下子没了精神,他只是反反复复的说着。“可我的澈儿还那么小,他也是无辜鹅啊……”
“楚云轩杀了我的澈儿,我想要报仇,我又有什么错……”
苏珏听着他平静的倾诉,红了眼眶,不忍道,“就算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不该拿无辜百姓的命去成全你的慈父之心。”
“不,不,我还没输,陛下还活着,他会替我报仇的……”
宗政初策的精神已然出现了崩溃,他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无法自拔。
“陛下,谁是陛下?”
“陛下就是陛下,是北燕的陛下燕文纯,他就在我的眼前啊!”
宗政初策自言自语起来,眼神却始终落在苏珏的身上。
苏珏只是冷冷一笑,“可是我只能是苏珏,永远不会是燕文纯。”
宗政初策摇了摇头,对苏珏终是愧疚,他突然跪地,膝行了几步,仔细抬头打量着苏珏。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慰藉。
宗政初策依恋的蹭了蹭苏珏的衣袂下摆,仿佛在补偿一份多年未竟的心愿。
同时,他也悄悄往苏珏的手中放置了一物。
“陛下,这是北燕最后的死士,我命不久矣,就让他们陪着陛下重新走到那天下至高之处吧。”
苏珏却只是摇摇头,温声道,“我不是你的陛下。”
宗政初策苦笑着叹息了一声,“的确……”
二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一坐一跪,直到日头西斜。
落日余晖洒进窗扉,苏珏站起身走到门口,临出门,宗政初策又突然叫住他,踟蹰道,“陛下,对不起……”
苏珏摇头,“王爷不必向我道歉,我只是草民苏珏。”
“不,您就是陛下!”宗政初策神情激动,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陛下,报仇!一定要向楚云轩报仇!”
宗政初策的声音近乎失控,苏珏将他的声音抛在身后。
殿门重重一关,便隔绝了门里门外。
其实苏珏没有走,他站在门口,不多时有侍卫匆匆去向楚云轩禀报,“罪臣宗政初策畏罪自杀。”
对于宗政初策来说,多年爱恨,终于一笔勾销。
“王爷,一路走好……”
夕阳余晖下,苏珏举着酒杯遥寄故人,想来此时宗政初策已与妻儿团圆。
苏珏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随手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