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年女子像往常一样来送货,恰好碰见学生们下学到十二楼接受苏珏的课业检查。
女子一眼看到队列中的小女孩,那分明是就是她失踪多日的闺女。
所以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苏珏出声叫住正欲离开的中年女子,“夫人请留步。”
“公子何事?”中年女子语气低落,不时回头看。
小女孩不敢与之对视。
苏珏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又开口道,“夫人,还不知怎么称呼。”
“叫我周柳氏就好。”
“柳夫人,之前我们按照您说的画了不少画像,我看这个小姑娘确实与画像上有几分相似。”
苏珏带着温和的面容,让人倍感亲切。
“公子,今日是我失礼了,她不是我闺女,只是长得像罢了。”
柳氏摇了摇头,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这样吧,您先回去,我们再问一问孩子,兴许孩子是被吓坏了呢。”
“多谢公子,不用了,不是就是不是。”
柳氏拒绝的很干脆,那个被认错的小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释然。
苏珏越发觉得事有蹊跷,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个小女孩到底是不是柳夫人的女儿,为什么二人的行为都这么反常?
苏珏一时不得关窍,柳氏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周一一,你过来。”
苏珏转头将那小女孩叫过来,女孩还是害怕,躲在福婶身后始终不愿出来。
“是,我,我是周一一……”
女孩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让苏珏更为不解。
“你真的不认识方才那位夫人吗?”
苏珏循循善诱,希望从周一一口中知道的更多。
可周一一只是抬起头看向其他人,目光里染上了一丝惊慌,然后摇头。
“不,不认识……”
“好了,让福婶带你们去吃饭,晚饭后再检查课业。”
见什么都问不出来,苏珏便福婶他们带着孩子们去用饭,自己则是回了露落园。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有意去调查这件事,奈何楚云轩总是召他入宫。
虽说此事先生也知晓,但近来十二楼账目出了些问题,手底下的人也不干不净起来,先生难免分身乏术。
又是一日从宫里回来。
苏珏心绪不宁,却还是考校了张怀瑾的课业。
张怀瑾对答如流,苏珏便让小苏元陪着他玩耍一会儿。
小苏元在外面兴致勃勃的给张怀瑾抓鸽子,张怀瑾站在树下仰头去看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无忧无虑,真好。
而张怀瑾离开后,苏珏只呆站在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已过了晚饭时分。
福婶过来了几次,他都推脱一会儿在再吃。
苏珏是真的没有胃口,脑海里尽是这几日发生的事。
然而不知道哪扇窗户没关好,苏珏被风吹得身上一阵阵发噤,他坐回座上,脑海里仍旧是那封信。
“呵呵,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几日十二楼里出了些事,青莲先生正忙于处理。
而受青莲先生嘱托,沈爷负责苏珏的安全。
现在听得苏珏的语气,他心里也是紧缩了一团,恍惚迷离半日才回过神来。
这时郑刚又赶来送鸡冠山的账册册籍。
又听郑刚问道:“公子明日可要还往鸡冠山上去?”
“不去了。”
苏珏的声音已经哑得非常厉害,还伴着隐隐的气喘声:“而且我今天就有些累了,谁来都不见……”
“是。”
待郑刚与沈爷都有事离开,苏珏的咳嗽声才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匆匆而来的季大夫又气又急直跺,他回头看福婶正挎着两个大食盒子从远处小跑来,他赶忙接过:“你怎么才来?”
福婶满头大汗:“公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不得多准备一点?里面还有你开的药,你一会儿让公子都喝了,公子最听你的话。”
正是申时末分,露落园人来高的大金自鸣钟沙啦啦一阵响,当当连撞数声,仿佛四周都在呼应。
季大夫挑帘进去,放下食盒后抬头看苏珏时,不禁吃了一惊。
他刚刚离开一会儿,苏珏就仿佛憔悴了许多,发丝也有些蓬乱,脸色像是失血过多,隐隐泛着青白。
他心里不是滋味,嘴上还不饶人,“臭小子,前头的事你都已经忙完了,赶紧吃点东西,今天就歇了吧。”
“季大夫,我没有病,也不是在硬撑……”
苏珏半歪在软枕上,看着昏幽幽的烛光,炯炯地睁着双眼,气弱声微地说道:“我是心惊……”
说着他右手搭在胸口上,颤抖得愈发剧烈:“季大夫,您知道吗,他太难捉摸,喜怒无常……”
季大夫听着这似梦呓似真切的话,觉得汗毛根直炸,快步去闭了窗户。
“臭小子,别瞎想,好好歇着。”
“季大夫,您放心,我肯定好好歇着。”
苏珏此时觉得心跳得厉害,额前的青筋都胀了老高,无可奈何地一笑,又道:“要有什么紧急的事……”
没等他把话说完,季大夫立马出言打断,“不管有什么紧要的事都不劳你操心,自有先生替你处理。”
“是,我明白。”
苏珏显得很是慵懒无力,思路却依然明晰,他心里还惦记着白日里发生的事。
“季大夫,那个卖菜的女人我总觉得不放心,一位母亲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怎么可能不认自己的母亲?况且我看那孩子分明认识她。”
拖着沉重的步履,苏珏回了寝阁之中。
因他没有睡,满院子的侍从都在亮如白昼的灯下垂手等候。
季大夫小心搀着他进来,众人见苏珏脸上并无惨白之色,才略觉放心。
苏珏除掉外衣裳,季大夫扶着他坐了主座上。
季大夫给食盒子打开,一样一样把菜排布在桌子上,几大碗汤药还冒着腾腾热气,被搁在了最前面。
“唉……"
好半天,苏珏才深长叹息一声,注目着烛火,眼中熠熠闪着光,却没有说话。
季大夫在他面前放下碗筷:“臭小子,你心里的郁气太重了,说说话兴许会好些的。”
“季大夫,我知道,但我无话可说……”
苏珏垂了一下眼睑,又睁开了眼,“特别是那夜面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衣冠禽兽和血流成河,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随波逐流,一条是自讨苦吃头破血流。
他本就来自另一个时空,透过梦中的时光长河,才能看到新元纪那个人人平等的中华盛世。
所以他始终无法混迹在芸芸众生里,在封建统治者的颐指气使中随波逐流,他只好颠沛流离,自讨苦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况且世间疾苦何其多,他早就经历了大半……
季大夫当然知道苏珏口中的“衣冠禽兽”指的是谁,他顿了一顿才缓过气来。
“臭小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他是天子,却不是人。”
苏珏毫不在意,继续慢吞吞带着幽咽的嗓音说道,“他没有半点人伦……”
季大夫沉默不语。
“雨还没有停啊。”
苏珏看着窗外,心生感慨。
此刻窗外一片广袤的白茅,枯萎的长叶带着霜一样的雨粒在风中波动不定,在灰暗的檐下摇动着坠落下来。
苏珏收回目光,在季大夫的监督下将汤药一饮而尽。
季大夫则是替他布菜。
苏珏刚吃了几口,门外便有侍从禀报的声音。
“公子,杨丞相想与您一见。”
“杨丞相?”苏珏放下银筷,面露惊诧。
随即又心下了然,“快请杨丞相进来。”
“是,公子。”
……
因为那日在殿前同跪,杨兰芝接连几日来十二楼拜访苏珏。
虽然惹得流言纷纷,但杨兰芝却不甚在意。
之前他与苏珏相交不深,只知道对方学问甚好,春闱辩论时写的《北燕亡国论》尤为惊艳。
如今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心里隐隐将苏珏划为同类人。
至于坊间的种种传言,他并不放在心上。
又是一夜夜谈之后,杨兰芝极力邀请苏珏去郊外散心。
苏珏也欣然应允。
二人一起上了杨兰芝的马车。
马车行至半路,不知哪里出来的柳氏拦住了杨兰芝的马车,口口声声喊冤。
“丞相大人明鉴!请还民妇一个公道!”
“十二楼拐卖孩童,逼良为娼,人神共愤!”
“还请丞相大人为我们百姓做主!”
因为柳氏的骤然出现,驾车的马匹受了惊吓,幸好驾车的车夫经验老道,这才没让柳氏命丧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