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突生一计, 只是飞快跑了过去。
看着跑来的慕容清, 楚云轩内心十分复杂。
为了确认慕容清的真实身份, 他让暗卫暗中调查了许久, 并无什么不妥。
他就是慕容清,只是与燕文纯长得相似罢了。
此刻的楚云轩,一边回想往日些许温情, 一边又竭力保持那份疏离的威严, 犹豫之间,终是勉强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你还是没个正形,跑那么快,当心摔了。”
“我相信陛下会接住臣的。”苏珏扑在楚云轩的怀中, 将脸埋得深深。
之后苏珏随着楚云轩的脚步,缓缓踏入长安的临仙台。
曲折的小径、密布的竹影, 将四周包裹得分外幽静。
殿门上浮雕的飞鸟栩栩如生, 风吹过, 飘落的枯枝花叶散在青石板上, 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跨进殿中, 苏珏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仿佛是旧时花卉的幽香残留。
抬眼望去, 殿中立着一棵高大的梅树, 树干苍老嶙峋, 却仍然透出一种倔强的生命力。
一旁的石桌上散落几片花瓣,是岁月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
楚云轩站在梅树下,低头静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声音轻而低沉:“此处是仿照临江的行宫而建的,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倒也自在了几分。”
他语气温柔,带着某种追忆。
苏珏听着,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的一切,仿佛能看见自己曾在临仙台上徘徊无措的身影。
那种久远的气息中夹杂着他的陌生与熟悉,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当初狼狈的模样。
仿佛时光将这一刻拉近了几分。
不远处的亭廊依然静谧,朱红的木栏上雕刻的花纹在光晕中映出一片模糊的轮廓。
殿角的花坛里,几簇残留的枯萎的牡丹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光芒,顽强地从杂草白雪间探出头来。
苏珏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楚云轩:“陛下,这里真的可以看到仙人登临吗?”
他喃喃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希冀。
楚云轩微微颔首,缓缓抬手拂过梅树的枝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沉的复杂情绪:“当然可以,那年的临江,正有仙人坠落于此。”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向慕容清,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到别样的情绪。
他还是不放心他。
苏珏望着这片金雕玉琢的宫殿,心中却感到深深的痛楚。
这里的一切都是平静与美好,似乎只是世事无常下的片刻安宁,
而他曾承受的孤寂与痛苦,终究成了无人能问的秘密。
“来,随寡人去看看别处。”
楚云轩没再说别的,反而继续邀请苏珏游园,苏珏自然却之不恭。
初冬的黄昏,临仙殿里牡丹花开得正盛。
这本不是牡丹盛开的时节,但楚云轩想让花开,倒也不是难事。
此时,枝叶如翠,花开如霞,芳香沁人。
苏珏与楚云轩漫步在花丛间,夕阳透过花朵细叶洒下温暖的余晖,映得二人身影微微相叠,仿若将彼此的身影画进绚烂的花海之中。
苏珏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抚过牡丹柔嫩的花瓣,满目是温柔而清浅的意味。
牡丹色泽端庄,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缓缓摘下一朵牡丹,指尖上还沾着些白雪细末,晶莹剔透。
心思百转千回,苏珏突然将花递向楚云轩,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皮地笑道:“陛下何不收揽此初冬春色?”
楚云轩微微一怔,看着苏珏手中那朵艳丽的牡丹,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柔情,随后又散于冰冷。
但他还是伸手接过那朵牡丹,低头细细端详片刻,随后笑着将牡丹别在苏珏的头上。
牡丹映着慕容清的容色,竟被衬的黯然无光。
“陛下,好看么?”
苏珏低声问道,此刻的楚云轩目光专注地停留在苏珏的脸上,仿佛眼前这朵牡丹和这整个临仙殿的繁华,都远远不及眼前之人的清丽。
楚云轩轻轻点头:“好看。”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调笑,苏珏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依寡人看这牡丹再好,也不过陪衬罢了。唯有你在旁,才算是真正的风光。”
楚云轩的声音柔和低沉,带着一份细腻的深情。
而这份深情,却让人无福消受。
从前的皇后太子是如此,他苏珏更是如此。
“陛下就会拿臣取笑。”
苏珏低下头,柔肠百转,楚云轩轻笑一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
冀州,冬雪连绵,休养生息。
打从决定走上那条路后,李书珩就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到。
他心里非常清楚,早晚会有那样的一天,他需要面对儿子李安甫的诸般疑问。
他非常明白,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成败在此一举。
与其那个时候茫然无措,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
诚然,这么多年下来李书珩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可是,他从前从未真的觉得,有朝一日,可以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将西楚江山毁于一旦。
准确的说,在结识苏先生之前,他并不曾真正了然。
曾经坐拥九州,连绵一千三百多年的北燕,到底是何种恢弘气度,又是如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扫荡所有。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镐京的断壁残垣,见识到了北燕遗孤的风姿,他才知道,一千三百年北燕天下,究竟如何牢不可破,足以震慑四方。
自从陛下登基的那一天起,李书珩就已经非常清楚,也是非常明白。
陛下对他们李家多有忌惮,将他们一家作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开始,他与父亲都是同样的想法
,只有让陛下觉得,西岐就是个安于平凡的弹丸之地,不足为惧,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小心翼翼,明哲保身,陛下步步紧逼。
这些局面,不是年幼啊的安甫可以了然,从前他也没打算把这些个道理说给安甫。
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然从旁看的真切,安甫似乎已经察觉到如今局势动荡,言行举止也与往日不同。
此时此刻,看着面貌一新的儿子,李书珩温和的笑,手掌搭上去,落在里里李安甫颈后轻柔捏了捏,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安甫,你知道了?”
“父亲,是,我知道了。”
闻言,李书珩话锋一转,他看着李安甫眼睛,利落言语,“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要记住,权谋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要保重自己,也要为家人仔细留神,不能轻易被敌人左右你的心思,更不能让自已失控,成了对付己方的武器。”
李安甫眼中含泪,原本清澈纯净的目光,此刻只剩一片波光粼粼,“父亲说的孩儿一定都记在心里。”
“那好,为父一定看你的表现。”
“孩儿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月光下,父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此后数月,天子御驾常常亲临重华宫,重华宫里夜夜笙歌,越发的金碧辉煌。
这本该是无上荣耀的一件事,可凡事过犹不及。
次数多了,外界传言纷纷扬扬,倒是又养活了不少地下小报。
陛下对于这位兰台令太过爱重,几乎是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
过生辰,建行宫,赏歌舞,巡宗亲……
这上面的每一件事陛下都是倾尽全力,只为了讨那兰台令的欢心。
甚至因为那兰台令的一句话就左右了陛下任用官员,实在令人瞠目。
与宫闱秘事形成对比的是纷乱的朝政,打着预言旗号作乱的贼人迟迟没有被找到,天灾却越发严重。
山火,鼠疫,冻雪,桩桩件件都让百姓苦不堪言。
最可气的是,边境也不太平,朝廷几次派人去平乱,结果是歼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此情势下,长安城却还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人间与地狱,不过一字之差。
这日,下了朝,杨兰芝特意邀请苏珏去府上做客。
苏珏应的痛快,之后跟着杨兰芝去了丞相府。
待茶水快要凉透,二人也没说上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眼见苏珏一味的“装傻充愣”,杨兰芝便主动开口。
他依旧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微微垂首,目光冷淡如冰。
杨兰芝望着苏珏,缓缓开口:“慕容大人,你与陛下现在整日厮混,外界也是传言纷纷,你觉得自己在陛下心里有几个分量?请认清你的身份,别失了分寸。”
苏珏闻言,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他静默片刻,忽然嗤笑出声,眼中满是讽刺与悲凉。
“陛下行事,难道我有的选吗?”他冷冷地道,声音中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悲哀,“抗旨的下场是什么,杨丞相应该比我清楚。”
杨兰芝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