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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麦粒簌簌滚落,暴民们忽然僵在原地,颤抖着扒开泥土。"给稚子留些活路。"
    他将枪尖没入黄土,解下绣蟒披风盖住蜷缩的幼童。
    晨雾未散时,李元胜立在焦土堆前,掌心躺着半块硬如石块的麸饼。
    "治乱如治水,"
    他碾碎饼渣撒向龟裂的田地,"堵十处溃堤,不如疏一道活渠。"
    辕门缓缓洞开,蒸饼的炊烟混着药香漫过荒野,垂死的流民睁开眼,望见旌旗上褪色的"李"字正浸在破晓的微光里。
    待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他们又往前行进了三十里。
    残阳将冀州军的玄色旌旗染成暗红。
    李书珩勒马立于山岗,铁甲上结着薄霜。北风卷着沙砾掠过他的面庞,在颧骨处划出细密的红痕。
    "报——"
    陆明踏着枯草奔来,"前方三十里,流民劫了咱们运往嘉峪关的粮队!"
    李元胜的赤骝马喷着白气,老王爷的护心镜上映着最后一缕暮光:"竖旗。"
    他声音低沉似古钟,身后掌旗官立即擎起蟠龙纹的冀州王旗,旗面破损处还沾着三日前平叛时的血迹。
    马蹄声如闷雷滚过荒原。
    李书珩瞥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霜,想起出征时母亲将平安符塞进他护腕的颤抖指尖。
    忽有火光冲天而起,将他的思绪烧成灰烬。
    流民举着火把围住粮车,枯瘦如柴的手抓着生霉的粟米往嘴里塞。
    有人被推搡倒地,立刻被无数草鞋踏进泥里。
    李书珩长剑出鞘的刹那,听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住手!"
    他纵马跃入人群,剑锋贴着流民头巾划过。
    有个跛脚老汉抱着半袋米不肯松手,浑浊的眼球映着寒光:"军爷行行好吧,村里的娃儿三天没见米星了……"
    李元胜的令旗已高高举起。
    李书珩忽然看清粮车缝隙里蜷缩的幼童,那孩子正将发霉的米粒往襁褓里塞。
    他收剑入鞘,解下腰间水囊掷给老汉:"冀州军在此,今日起十里内设粥棚。"
    "胡闹!"李元胜的怒喝惊起飞鸟,"军粮岂可私动?"
    "父亲且看。"李书珩用剑尖挑起粮袋,霉变的米粒簌簌而落,"这分明是贪官以陈粮充新粮。我们若杀这些饥民,明日史笔如刀,刻的就是冀州李氏屠戮百姓的罪名。"
    暮色中忽然响起破空之声。
    李书珩挥剑格开暗箭,铁器相撞的火星照亮他眉间。
    流民中竟混着靛蓝纹面的叛军,方才还哀求的老汉袖中寒光乍现。
    "小心!"
    李元胜长枪横扫,将刺客挑飞三丈。
    血珠溅在李书珩的银甲上,烫出一串红梅。
    流民尖叫逃散,却见李书珩翻身下马,徒手扶起跌倒的老妪。
    "擂鼓。"
    李书珩扯断披风系带,玄色锦缎覆在冻僵的婴孩身上,"传令三军,就地扎营。凡老弱妇孺,每人领三升米;青壮愿从军者,许其戴罪立功。"
    篝火次第亮起,李元胜望着儿子在粥棚前舀粥的背影。
    米香混着血腥味在寒夜里飘散,李元胜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稳婆将襁褓中的书珩交到他手中时,他是有多么欣喜。
    "王爷,"
    陆羽捧着染血的密报疾步而来,"嘉峪关急讯,鲜卑大军已至百里外。"
    此时,李书珩正俯身给孩童包扎伤口,闻言指尖微颤。
    他望向嘉峪关的方向,见北斗七星正悬在嘉峪关箭楼之上,星光冷冽如父亲枪尖的寒芒。
    ……
    又是一日残阳如血,将冀州城头的旌旗染成暗红。
    李明月站在城楼上,指节深深扣进青砖缝隙,西北风裹着沙砾抽在脸上,竟比前世战场上的刀锋还要刺骨。
    帐中烛火摇曳,案几上摊开的战报字字渗血。
    父兄被困嘉峪关的噩耗与前世记忆重叠,他仿佛又看见城墙上挂着的两具焦黑尸首,看见自己握着断剑跪在尸山血海里嘶吼。
    指尖划过羊皮地图上蜿蜒的关隘,在三百里处的黑风口重重一点——那里本该是父兄的埋骨地。
    "侯爷,苏先生求见。"亲卫的通报声惊破满室血腥幻象。
    李明月反手扣住案上青铜剑,剑穗上褪色的流苏扫过沙盘,扬起细尘。
    他望着沙盘中用朱砂标注的黑风口,忽然想起前世苏珏捧着断剑踉跄回城的模样。
    那日霜雪压塌了冀州城的青竹,苏珏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换来的是一身支离病骨。
    帐帘掀起时带进一缕松香,苏珏披着月白大氅立在灯影里,怀中暖炉蒸腾起袅袅雾气。
    "明月夜访沙场,原是这般景致。"
    他指尖拂过沙盘边缘,玉扳指与木架相击发出脆响,"黑风口地势险要,若在此处埋设火药……"
    "苏先生怎知我要用火药?"
    李明月猛地转身,剑鞘撞翻案上铜灯。
    烛泪泼在沙盘里,将标注黑风口的朱砂融成血泊。
    "三日前侯爷向工部讨要的硝石数目,足够炸平半座祁连山。"
    苏珏指尖摩挲着桌面的裂纹,"侯爷,你执黑子时最爱用'天地同寿'的杀招。"
    帐外忽起狂风,将地图卷得哗啦作响。
    李明月按住翻飞的纸页,看见苏珏袖口露出的纤细手腕——这人又瘦了许多。
    他闭了闭眼,前世战场上鲜卑步兵的鬼头刀映着苏珏猩红的外袍,那一句"臣愿以命作保"的嘶喊声至今仍在耳畔。
    "苏先生。"
    李明月忽然郑重了起来,指尖按在地图某处,"你看这黑风口像不像盘龙阙?去年我们在书房拆解《尉缭子》,你说'天险不足恃,人心不可量'……"
    话音未落,苏珏突然挥袖扫乱沙盘。
    碎石滚落间,他用竹枝在沙上勾出蜿蜒曲线:"这才是真正的盘龙阵!侯爷以为炸毁天堑就能改命?王爷的中军大帐的位置……"
    竹枝猛地戳进沙堆,"根本不在嘉峪关!"
    李明月瞳孔骤缩。
    前世父帅确实是在转移途中遭伏,可这消息本该七日后才传至冀州。
    他盯着沙盘上那道陌生曲线,忽然明白苏珏早已看透全局——就像前世在朝堂上,那人总能从他故意写错的策论里,拼凑出真正的平戎策。
    一句“苏先生好谋算。”,李明月再不多言。
    而苏珏也被沈爷叫走,说有要事处理。
    他现在总理冀州大小事务,每日忙的不可开交。
    临走之前,苏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明月,若有所思。
    及至子夜十分,梆声穿透帐幔,李明月正在擦拭佩剑。
    剑身映出帐外晃动的黑影,他知道苏珏已在风雪中站了两个时辰。
    当琴弦崩断的刹那,他故意让指尖渗出血珠,果然听见帐帘被猛然掀开。
    "《广陵散》奏到'聂政刺韩'便该收势,侯爷何苦非要弹破琴弦?"
    苏珏夺过瑶琴,发现十三徽处有道新裂的细纹,"你故意引我来……"
    迷香在暖炉中腾起青烟,无端叫人迷乱。
    “侯爷,你……”
    苏珏察觉到熏香有异常,却为时已晚,他的手脚开始发软。
    李明月接住了软倒的苏珏。
    可苏珏抓住他袖摆的力道大得惊人,就像前世在嘉峪关,他也是这般攥住他染血的衣角。"别……别学聂政……”
    破碎的呓语散在松香里,"活人……才能改变结局……"
    大雪压折枯枝的脆响中,李明月将苏珏交给了帐外等候的楚越。
    “楚将军,您与苏先生保重。”
    “侯爷,您也要保重。”
    楚越搂着意识涣散的苏珏,眼底尽是无限悲悯。
    她知道李明月此去可能会有危险,但或许这是当下唯一的法子。
    若能在王爷他们到达嘉峪关之前拦住他们,大军再顺势折返至长安,历史或许能发生一丝偏移。
    所以,楚越选择了沉默。
    望着李明月决然的背影,楚越一时无言。
    她捧着虎符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见李明月解下颈间玉佩——那是苏珏去年生辰所赠,此刻沾着新鲜血渍被塞进昏迷者掌心。
    "告诉苏先生,我留了信在《尉缭子》夹页。"
    李明月扯断玉佩穗子系在腕间,翻身上马时铁甲碰撞声惊起寒鸦,"三百里烽燧已燃,待黑风口巨石坠落,会有人带轻骑从白狼道……"
    朔风卷着雪粒抽打旌旗,三千玄甲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李明月握紧缰绳,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战,苏珏就是举着这面"李"字旗带兵杀入重围。
    那时他说:"二公子,只有活着才能看见棋局终章。"
    马鞭破空声撕开雪幕,大军如黑潮涌向西北。
    李明月在颠簸中展开染血的地图,三百里外等待他的不只是天堑,更是与命运对弈的最后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