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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她糊里糊涂漂泊半生。
    那颗心,仍舊是不肯抱结。
    一个夜晚,妙珠和陈怀衡躺在床上,他抱着她,头就埋在她的颈间。
    这一夜,妙珠大约是有心事在身,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陈怀衡忽然开口。
    黑夜之中,他的嗓音更显低沉。
    他问她:“想些什么呢。”
    妙珠想了想后,开口问他:“协王殿下......他是怎么了吗。”
    妙珠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陈怀霖到底是怎么了。
    她这三年也不在京城,不知道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事,也不知道陈怀霖为什么突然就拿了一道昔年诏书就要造反。
    她不敢问陈怀衡这件事,怕他又要发那些疯,怕他又要说一些难听的话,然而这件事问其他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来,到底如何,怕也只有陈怀衡知道了。
    陈怀衡听她提起陈怀霖,也只是愣
    了一瞬,而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呼出气的喷在妙珠的耳畔,弄得她起了搔痒,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道:“你竟现在才问我。”
    也难为她憋这么久了。
    妙珠听他这话便不高兴了。
    她闷声道:“你又这样阴阳怪气做什么,每回提起他你就跟疯了一样。这都过去多久了,我都不在意了,你要记到死吗。”
    三年变的又何止是她和陈怀衡。
    陈怀霖也变了许多。
    大家都变了。
    可就陈怀衡非要死记那些事。
    见妙珠恼,陈怀衡也終肯好好说话了。
    他现在过一天算一天,也不想和她闹不痛快。
    他回了她的话,道:“太皇太后死前,给他说了一个真相,他承受不住,就这样喽。”
    他语气平淡,说起这事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可事实上,他也是这事的主人公。
    妙珠转过了身去,面对着他,借着殿外泄露进的月光,模糊地看清了陈怀衡那棱角锋利的脸,她问他:“是说了什么?”
    陈怀衡的声音在这月夜之中竟染上了几分凄清,他说:“当初先帝,原是要将皇位传给他的啊,他才是先帝最满意的那个孩子。”
    然后呢,然后陈怀霖听了这个就再受不了了。
    妙珠愕然,她道:“可是......可是......”
    最后皇位不是落到他的身上了吗。
    陈怀衡抱着妙珠,蹭她的脑袋,他笑道:“妙珠,你知道的,先帝是从来都做不了主的,誰能得太皇太后的青眼,誰就是皇帝。”
    而又只有蠢货会得太皇太后的青眼。
    妙珠久没说话,像是被这话惊骇到了。
    陈怀衡甚至都觉得妙珠的身子有些僵住了。
    他笑,却抱得她更紧了一些,“害怕了?”
    妙珠在他的怀中,声音听着有些沉闷闷的,她说:“没有的事。”
    陈怀衡叹了口气,拍着她的后背,他道:“我不杀他,你回来了,我就没想过要再杀他,杀了他,你大抵要更怨恨我。你......你想见他吗?”
    她若是实在想见他,那也是可以的。
    她现在想做什么,他都要拦不住了。
    她就算是想看看陈怀霖,他也不拦了。
    然而,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妙珠也只是摇了摇头。
    “不见,我不见了......”
    再相见,也只让他们都更难堪。
    陈怀霖不好受,她也不好受。
    妙珠道:“你放过他就好了,你能放过他就好了,他是个好人,他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的。”
    好人当有好报。
    陈怀霖他一直都是个好人。
    他闹到最后,也只是用自己的命去偿还父皇的厚愛,他没错的。
    只是时间和真相都太残忍,残忍到了是个好人都承受不住的地步。
    不见了。
    再见也是落泪。
    他往后还活着便是最好了。
    陈怀衡道:“别怕,不动他......我不动他。”
    “都听你的呀,妙珠,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听的啊。”
    妙珠叫他这黏黏腻腻的话说的耳朵都痒,不知道陈怀衡又是什么时候这样油腔滑舌,逮着机会就说些哄人的话。
    妙珠不做声,默了好一会后,忽然又道:“你真的会让我走?小聿往后我真的又想见就见。”
    陈怀衡久没说话,久到妙珠以为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
    “先睡吧,妙珠,现在就不说这些了。”
    还在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些分别的话了,左右也就这几日了。
    妙珠疑心陈怀衡这是在转移话题,心想他也确是狗改不了吃屎,嘴巴里头应得好听,哄人的话也終究只是哄人的话。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下去,转眼却又到了妙珠的生辰。
    她的生辰在九月的下旬,是个秋高气爽的季节。
    陈怀衡早早就在准备着她今日的生辰。
    他给她塞了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又给她塞了好多好多的钱,他又把她的头上插上了好多漂亮的珠宝,让她穿上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
    妙珠,妙珠,你是全天下最体面的人。
    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也得当全天下最体面的人。
    锦聿学了好多的吉祥话说给妙珠听,妙珠看着这小小的人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些贺词,止不住的笑。
    这个生辰从早上开始便热闹得很,一直闹到了傍晚的时候,锦聿都有些累了,被宫人牵下去休息,只剩下了妙珠和陈怀衡待在一处。
    黄昏落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身上洒上了鲜艳的红。
    他们坐在后苑的石阶上,他们难得安静,安静得就像是这三年之中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陈怀衡双臂交叉,枕放在膝盖上,他的下颌靠在小臂上,目光落在后苑中的花花草草上。
    他的声音辨不出什么情绪,就连脸上也没什么神情,他道:“妙珠,你今日高兴吗?”
    妙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话,却也如实道:“高兴啊,没什么不高兴的。”
    陈怀衡道:“你高兴就好。”
    他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高兴就好。
    陈怀衡道:“妙珠,你走吧,现在就走吧,我放过你了。”
    陈怀衡的声音很淡很淡,淡得如烟如雾,恍若顷刻间就要消散。
    若细细辨之,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淡淡的哀傷。
    陈怀衡曾经怎么都不肯放手,便是对妙珠爱恨到了极致也不肯放手,当痛苦牢牢侵占了他的心神,他也不肯放手,可是察覺到了妙珠的痛苦和恨后,陈怀衡也終于知道,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他看到她那麻木的、痛苦的、无力的眼睛,他意识到,在继续下去,迟早会把妙珠逼的和他一样,成个半死不活的疯子的。
    所以。
    走吧,妙珠。
    你还是走吧。
    我放过你了。
    陈怀衡这话说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妙珠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陈怀衡方才说的话,她没听错吧。
    陈怀衡转过头去,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他道:“你现在出宫去,倒还赶得及,若再晚了,宫门落了锁,可别怪我不放你。”
    妙珠不知陈怀衡是在打些什么算盘,也不知他说这些话是真又是假,可听他说宫门就要落锁,也不敢耽搁,最后終是什么都没再说,起了身。
    她往着里殿的方向通外殿出宫,可行至一半,站在门槛那处,回过头去再看陈怀衡。
    他没有回头,仍舊是和方才一样的姿势,他坐在石阶上,脑袋枕在手上,一动未动。
    妙珠总覺哪里古怪,总觉陈怀衡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了。
    陈怀衡......
    三年的时间真的让他变了好多好多。
    妙珠抿了抿唇,最后终是收回了头,往外走去,卿云和荣桃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在外面等着她了,荣桃的手上拿着包裹行囊,方才陈怀衡给她的东西全在这里头了,荣桃对她说:“妙珠,陛下允我同你一道走。”
    他怕路太长,一个人难走。
    他怕她没人陪,终也孤寂。
    他怕她被人欺负,也没人护着。
    荣桃为人圆滑,年纪不大,办事却稳,妙珠又总把她当妹妹来看,她们结伴,他也安心一些。
    至于其他的人,就别再跟了,妙珠知道,又要不高兴,疑心他是派人盯视着她。
    妙珠见此景,便也知道陈怀衡大概是没再说笑,他是真的要放她走了。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同荣桃一道,离开了乾清宫中,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而陈怀衡,自打妙珠离开之后便一直在后苑之中坐着。同方才一样的姿势,从始至终也没再动过。
    妙珠当初离开的时候是个春日,自此,陈怀衡的一生都像是停留在了那个季节,停留在了妙珠说喜欢他的那一刻。他总是想要爬出这四四方方的昏暗天地,他太贪心了,分明已经万人敬仰了,可却还是想着往后一生皆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