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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阿生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满是焦急之色,“我也不晓得她怎么了,之前一直还好好的,方才突然就发作起来,上吐下泻的。小大夫,请你快去给她看看吧!”
    苏蕴宜不疑有他,忙拔腿跟他往他们一家所住的棚屋走去,“她人现在神志可还清醒?”
    “人倒是还醒着,只是一直叫痛。”
    夜色如药汁浓稠,月亮被云翳蚕食殆尽,不远处有只夜枭飞掠而过,发出鬼祟的笑声。
    苏蕴宜忽然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看向阿生,“所有青壮年都跟随裴七去夺城了,怎么你还在这里?”
    “这个啊,”阿生呆呆地挠了挠头,“小大夫你也知道我重病才愈,大兄体恤,特允我不必同行。”
    “原来如此。”苏蕴宜平静地点点头,又道:“我出来的匆忙,竟忘了带林姨的医药箱,你且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也不待阿生反应,她调头就往回跑,抖着手将棚屋的门栓上,大力摇醒了林慧娘,“林姨!林姨你快醒醒!”
    林慧娘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听见一片漆黑中苏蕴宜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方才阿生来找我救治秦娘子,可他张口就是小大夫!你同我在一处,他为何只叫我而不叫你呢?”
    “只有一个可能,他想害我!”
    第25章
    这句话直如冷水浇头,林慧娘陡然清醒,“褚璲他们才对朱化发难,这边阿生就想来对你下手,多半是他早就对你心怀歹念!”
    苏蕴宜慌忙点头,“林姨,我们逃了吧,躲进山里头,待七郎他们回来再找那厮算账!”
    林慧娘起身,正要同她一道从后门走,动作却蓦地一顿。
    “林姨?”苏蕴宜焦急地回头。
    “蕴宜,我刚刚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林慧娘缓缓抬头,蹙眉道:“阿生此举,或许是出自内城朱化的命令。”
    ……
    阿生在门外等待了片刻,始终不见苏蕴宜的人影。他逐渐焦躁起来,朱太守给的时间很紧,若他不能及时将这小女郎送到他手里,只怕要吃好一顿苦头。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破门而入将人掳走,那扇薄薄的门板却忽然从里头“砰”地打开。
    林慧娘背着医药箱站在门后,她抬起眼皮淡淡扫了眼呆愣的阿生,“走吧。”
    “林……林大夫,怎么是你?苏……小大夫呢?”
    “你找她有什么用?她才跟我学了几天?”林慧娘径直往前走去,见阿生站在原地不曾跟上来,拧着眉头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想不想救你夫人了?”
    阿生尚在犹疑要不要在此刻就暴露身份,听林慧娘这么一喊,下意识地就跟了她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林慧娘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极为自然地将肩上背的医药箱递给阿生,“我有些累了,你替我拿一会儿。”
    阿生不疑有他,伸手正要接过,林慧娘却忽然举高了医药箱。瞬息之间,他躲避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医药箱重重
    砸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只医药箱是褚璲亲手为林慧娘打的,专程砍了一株经年的老樟树,纹理细腻,质地坚韧,以其尖角击人首脑,如遭榔锤。
    阿生整个人晃了晃,当即一头栽倒在地。
    林慧娘迈步上前,面无表情地再度举起箱子,对准了他的脑袋连抡几下,直到脑袋如熟瓜般开裂变形,整个人再无生机可言,她才收手。
    抹了把脸颊溅上的血点子,林慧娘转身匆匆跑至秦娘子和江儿所住的棚屋,她侧身一个用力,将木门撞开,“阿秦,江儿!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
    周遭陷入死寂,唯有秦娘子还在奋力从堵塞的口鼻中挣出“唔唔”声。
    她和江儿都被绑着手脚,堵了嘴巴,像待宰的猪猡一般横躺在地蠕动挣扎着。而在她们的身后,几个穿着黑衣的陌生男人正持刀而立,面对突然闯入的林慧娘,没有人面露惊慌,反而一致无声狞笑起来。
    “她莫不就是裴七郎那女人?”
    “看起来年岁不大对。”
    “管她呢,抓起来便是。”
    医药箱砰然落地,林慧娘缓缓后退,肉眼可见她周身在不住地战栗,可她仍紧抿着嘴,手里还握着她的砭刀。
    ……
    天穹尽头跃起几缕残光,如血一般的颜色穿透夜幕,压在底下正狂奔着的女郎的身上。
    苏蕴宜沉重地喘着气,再一次将腿从泥泞中拔出,曾经牵绊她的险阻,此刻回顾,也不过如此。
    心跳如鼓,汗湿前襟,她因体力剧烈消耗而产生了幻听,分别前林慧娘说的话带着刺耳的嗡鸣声再度响起——“若真是朱化命人所为,那他们的目标就只是你,此番不得手,定会再派人前来。你需得尽快去找裴郎君,求他相护。”
    “那你呢?”
    “我留下来同他周旋,省得他狗急跳墙,迁怒于阿秦和江儿……你快去!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苏蕴宜凝起心神,继续向内城方向跑去。
    而离内城门越近,天幕上那一缕缕滚动的血光就愈发汹涌刺眼,直到耳边响起无数人的嘶吼与惨叫,苏蕴宜才恍然明白那血光是什么——是大火,是吞噬了无数性命后飞升的熊熊烈焰。
    有在后方巡逻的流民眼尖发现了苏蕴宜,向她的方向一指,“那里有人!”
    “谁在那儿?出来!”
    苏蕴宜抹了把脸,主动上前,“是我。”
    她在医庐数日,见过的人无数,在流民堆中已是熟面孔,登时有人认出来,“小大夫?我们这儿正打仗呢,你怎么来了?!”
    “裴七郎呢?我有要事,需得当面同他说。”想到林慧娘转身离去时的决绝背影,苏蕴宜哽了哽,“快带我去见他!”
    一步入营帐,先前只是隐约感受到的火光与喊杀有如实质般扑面而来,简陋的帐内腥风满室,充斥着血的味道。
    地面、舆图,甚至裴七郎的衣袍上,全都是血。
    满目血色中,裴七郎负手而立,遥观战局,依旧是当日曲水畔笑语宴宴的翩然公子模样。
    他的一群亲卫围在周遭,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在争论什么。
    “……那褚璲怎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
    “郎君在此牵制楼登,令褚璲率人绕后突袭太守府,山路难行,一时蹉跎也是有的。”
    “就怕他假作蹉跎,实则串通朱化卖了郎君!”
    “慎言。”裴七郎淡淡开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定下这兵分两路之计,自然相信褚珩章。”
    被驳了的那人面露尴尬,目光游移,终于定在了突然出现的苏蕴宜身上,“苏女郎?你怎的会来此地?”
    裴七郎霍然转身,看见苏蕴宜衣衫汗湿、满脸疲惫,有些呆呆地看着自己,当即大步上前,解下鹤氅罩在她身上,低声询问:“怎么了?”
    “……裴七!”苏蕴宜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裴七郎满是血污的衣袖,急道:“有人趁你们不在想要暗害我,我和林姨怀疑是朱化派的人!你快派几个人回去看护,否则我怕他们恼羞成怒,对老弱妇孺们下手!”
    裴七郎微微皱眉,他还未张口,其中一个亲卫便道:“郎君,此乃天赐良机,请郎君暂缓派人!”
    苏蕴宜怔了怔,同裴七郎一道循声望去,只见那人压抑着兴奋,低声道:“郎君请想,流民军的家小俱在棚屋处,若朱化大肆屠戮妇孺,两方则结下血海深仇,而郎君此番若能手刃朱化,替他们报了仇,此后流民军定然对郎君死心塌地、无有不从!”
    不少亲卫都随之点头,说“此计甚妙”。
    ……妙在何处?对妇孺见死不救,反逼失了至亲的丈夫与父亲为己所用,如此可是君子所为?
    医庐所见的那一张张或疲惫或苍老或纯真的脸自脑海中掠过,苏蕴宜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怒火,她张口欲叱,喉中却翻涌起血腥味,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两耳嗡鸣不止。
    一只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抚着,混沌中,苏蕴宜断断续续地听见裴七郎说:“流民失其家小,便如虎兕脱于囚笼,纵然勇武,却再无束缚……不必多言,我意已决……速去!”
    咳嗽渐缓,苏蕴宜撑着双膝直起身子,看见那些亲卫皆是一脸悻悻,裴七郎则关切地低头看她,“好点了么?”
    众亲卫见状,你看看我,我撞撞你,十分自觉地排成一排向营帐外走去。
    “好点了。”苏蕴宜哑着嗓子道。
    “我看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什么地方都敢乱闯。”裴七郎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去给她倒水。
    亲卫们见了,顿时走得更快。
    苏蕴宜揪着衣袖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故意要乱跑的……”
    裴七郎幽幽一眼望来,她顿时噤声,抱着竹筒小口喝水。
    营帐内里简陋异常,只摆了一张座椅,裴七郎先行落座,又朝她伸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