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如何不明白皇帝的用意——这分明是要塞个草包来搅局。
可偏偏这话他不能说出口。
王名扬再不济,也是太后的亲侄子,皇亲国戚。
“那就这么定了,”皇帝转身走向龙椅,“王名扬即刻调任查案副使,协助摄政王彻查工部一案。”
萧旌咬牙接旨,“臣领旨。”
皇帝见他接旨,想了想,又似是带着歉意地补充道,“对了,朕这个表弟性子急,皇叔多担待。”
说完以后,皇帝似乎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十分苍白。
他朝众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人应声,皇帝却没有立即去休息。
他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轻叹一声,“盛忠。”
“老奴在。”盛忠连忙上前。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母后最近头风又犯了,朕得去慈宁宫看看。”
走出殿门时,风雪正急。
盛忠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披上狐裘,“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太后娘娘那,老奴已经让太医候着了。”
皇帝摆摆手,“朕无碍,许是这几日没睡好。”
皇帝裹紧狐裘,望着漫天飞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走吧,摆驾慈宁宫。”
这场雪,下的正是时候。
......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香炉里一直燃着的都是安神的沉水香,袅袅青烟在殿内盘旋。
皇帝踏入内殿时,柔嫔正在为太后按揉着太阳穴。
瞧见皇帝,她指尖一顿,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后按住了手腕,“你身子重,不必行礼。”
“下雨了,皇帝怎么来了?”太后半倚在缠枝牡丹的软枕上,凤眸微挑。
皇帝肩头还带着雪花,玄色龙袍的下摆已被浸成深色。
他接过盛忠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听闻母后头风发作,儿臣特来看看。”
柔嫔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太后忽然转向柔嫔,语气慈爱,“你在哀家这待得也够久了,快回去吧,一会雨下大了就不好了。”
柔嫔身子微微一颤,像受惊的雀儿。
她匆匆行礼退下,绣鞋却不小心绊到了地毯上的金线流苏,险些跌倒。
皇帝伸手虚扶了一下,却被太后突然的咳嗽声打断。
回过神时,柔嫔已经退了下去。
盛忠站在皇帝身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陛下刚来,太后却急着支走柔嫔,就像......刻意不让他们多待似的。
可皇帝似乎浑然未觉,已经转身去查看太后案头的药方,“母后近日用的安神汤,好像换了方子?”
太后的护甲轻轻敲击着青玉药碗,“旧方子吃了不管用,这是陈院判新拟的。”
她忽然叹了口气,“皇帝近日劳心国事,哀家这点小病,实在不必挂心。”
“听说皇叔前几日来给母后请安了?”
一旁的盛忠看见太后的手指猛地攥紧,又很快松开。
“难为他惦记哀家,”太后笑了笑,“倒是你,近来少见你往后宫走动。”
皇帝端起茶盏,任凭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朝务繁忙。”
他抿了口茶,忽然皱眉,“这茶......”
“新贡的云雾,味道如何?”
皇帝唇角勾起一抹笑,“这云雾难得,皇叔许是都寻来给母后了。”
殿内霎时一静。
“皇帝也喜欢?”太后转头对身旁的嬷嬷道:“去将云雾分一些出来,送去御书房。”
“那儿臣就谢过母后了。”皇帝轻笑。
太后摆摆手,转移了话题,“哀家听闻礼部似要重提选秀之事。”
皇帝将茶盏放回案几,声音温和,“这连日的大雪,京中官廨民宅倒塌无数,儿臣实在无心关心这些。”
太后拨弄着腕间的佛珠,神色慵懒,“哀家明白。”
柔嫔怀孕以后,这些事她也懒得操心了。
毕竟柔嫔肚子里的,可是王家的血脉。
殿内沉香袅袅,两人隔着案几对坐,鎏金兽首香炉中腾起的青烟在二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太后忽然叹了口气,“听说皇帝今日下旨,叫摄政王彻查工部?”
“母后消息灵通,”皇帝轻咳两声,“工部这些年贪墨成风,如今一场大雪就现了原形,儿臣不得不管,又因着身子不大好,只好让皇叔劳累一些。”
“可名扬那孩子,”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哪里懂得这些......”
第147章 字迹
“表弟年纪也不小了,该历练历练,”皇帝语气温和,“他毕竟是柔嫔的亲弟弟,儿臣也想他能立起来。”
太后闻言,眼中顿时浮现出欣慰之色,手中捻动的佛珠也停了下来,“皇帝有这份心,很好。”
她眼角微微舒展,露出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笑意,“等柔嫔肚子里的皇子诞生,名扬便是正经的国舅了,确实该立起来。”
“儿臣也是如此想的,”皇帝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等柔嫔肚子里的皇嗣诞生,若是个皇子,儿臣便晋她至妃位。”
“借皇帝吉言,柔嫔肚里的,定是个皇子,”太后摇头失笑,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罢了,你们男人的事,哀家就不多过问了,只是......”
太后忽然压低声音,“摄政王毕竟是你的皇叔,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皇帝要给他留些体面。"
只是那点真情,同王家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微不足道。
太后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复杂神色。
她突然想起了萧旌每次看向她时,眼中的赤城。
“儿臣明白,”皇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皇叔这些年为朝廷殚精竭虑,儿臣都记在心里。”
殿外风雪渐歇,一缕难得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慈宁宫檐下的冰凌上。
太后望着这景象,忽然感慨道,“这雪,也不知道何时能停。”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总会停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太后凝视着皇帝苍白的脸色,忽然开口,“雪下这么大,柔嫔那边自有哀家的人照顾,皇帝身子不好,也不必太过挂怀。”
“儿臣明白,”皇帝勉强止住咳嗽,“母后好生休养,儿臣改日再来请安。”
走出慈宁宫,皇帝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散。
盛忠连忙撑起伞,却被皇帝挥手屏退。
他就这样站在风雪中,任由雪花落满肩头。
一阵寒风袭来,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
“陛下......”盛忠担忧地唤道。
皇帝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喃喃自语,“朕一点也不喜欢喝云雾。”
他的声音太轻,盛忠一时没听清楚,“陛下说什么?”
皇帝转身,眼中的情绪消失,“将云雾给衡弟送去吧,他爱喝这个。”
......
寒风呼啸,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在京城上空肆虐。
谢余年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从宫门处快步走出。
“公子,马牵来了。”元正撑着油纸伞迎上来,伞面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谢余年接过缰绳,跨坐在马上。
雪越下越大,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关了门,偶有行人也是匆匆而过。
到了谢府,谢余年下了马,径直朝着主院去。
谢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青莲看见谢余年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行礼,“公子?”
这风雪天,公子怎么来了?
“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嗯。”谢余年颔首。
“公子,夫人请您进去。”青莲出来的很快。
屋内暖意扑面而来,谢夫人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中是一件缝了一半的靛蓝色锦袍。
“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见谢余年进来,谢夫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她看了一眼谢余年身上的穿着,“刚从宫里回来?”
谢夫人示意丫鬟上热茶。
谢余年行礼后坐到母亲对面,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暖手。
他注意到母亲手中的锦袍,“母亲这春衣还没做好?”
“......”
谢夫人讪讪一笑,“这不是在做了。”
去年夫君回来时,她答应夫君亲手为她做一件春衣,谁知等开春夫君走时也没做好。
断断续续做了一年,如今才到了收尾的步骤。
谢余年挑眉,“那母亲可要快一些。”
“知道了,”谢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么急做什么,这冬天还没过去呢、嗯?”
她抬眸看向谢余年,“你父亲要回来了?”
“约是腊月十八前后,要看路上天气,”谢余年点头,“不过这几日风雪大,恐怕行程会有耽搁。”
谢夫人猛地站起来,又立刻坐回去,“真的?你不是哄我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