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去你母亲幼时生活的地方看看吗?”
熊犹满眼怜惜看着小小的孩童,
“舅父猜,你一定很想去看看吧?”
李世民懵然道,
“我母亲幼时生活的地方,不是在楚国吗?”
熊犹俯下身,声音带着温情的蛊惑,
“是的,她自幼就在楚国寿春长大,王宫中,至今还保留着她出嫁前居住的侧殿,如果你想去...”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哼哼两声就咚咚转身跑掉了。
熊犹愣了一会儿,搞不懂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见对方并未跑去正殿告状,他渐渐安下心来,重新酝酿情绪举步走进殿中,向秦王提出了辞行请求。
既然这趟杀不了这孩子,就等以后再找机会吧,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这几日,秦王没等到熊犹的下一步动作,虽是满心狐疑不解,却也并未阻拦对方的归国辞别——
说到底,楚国这对亲兄弟,关起门来要怎么斗,秦国都只会当个伺机捡漏的看客,并不会真正在意他们的死活。
等人一走,他立刻抛开此事,重新拣起奏章批阅起来。
然而笔刚落到纸上,李世民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君王耳中。
他轻叹一声放下毛笔,目光含怒瞪着跑来的小人,
“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以后,每日只许来正殿一趟!”
话是这么说,惯性使然,秦王还是起身接住了扑来的孩子。
当然,也没忘了怒气冲冲拍了两下孩子的小屁股。
李世民现在没空跟他计较,急急趴在父亲耳边低声道,
“阿父,这个熊犹肯定有问题,快派人跟上去监视他,要悄悄的!”
...
熊犹的马车在离开王宫一段距离后,突然拐弯进了一处巷子。
片刻后,马车依然按照原定轨迹往驿馆驶去,熊犹却早已悄悄换了身衣裳下车,骑马朝另一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中,他避开奴仆来到一间屋子前,笃笃敲了三下门,接着打了个呼哨。
门开了一条缝,姬丹闪身让他进来,又迅速把门阖上了。
他静静在一旁听着对方和青衣老者交换信息,等他们说完,才开口冷笑了一声,
“等楚王找到真正的熊犹,你这出计谋还能怎么唱下去?我劝你别把嬴政当成傻子,趁天色还算早,快走吧!”
第58章
“熊犹”惬意地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急什么?在我回去之前,熊犹绝不会出现在我那好王兄的面前...连楚国王宫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他嬴政一个外人,又怎会识破我这出偷梁换柱之计?”
姬丹借着灯光打量对方的脸,嗤笑道,
“还别说,这白花花的粉往你脸上一敷,真有几分熊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干脆,他的传符你也别还回去了,往后你就是楚王最疼爱的亲弟弟、李太后最疼惜的嫡次子,等熊悍一死,王位不就归你了?”(1)
青衣老者听得心中一凛,忙慌慌张张站起来看向“熊犹”,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啊!您与犹公
子的相貌虽有几分相似,身形却相差甚远,这般敷粉作假哄一哄外人尚可,可太后和王上,还有满朝的大臣是一定会认出来的...”
这个燕国太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负刍,此番以熊犹的名义忍辱赴秦,为的乃是江山基业,你真以为,我喜欢假扮那病殃子不成?”楚国公子负刍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才不会用姬丹的蠢计,他要用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名正言顺登上楚王之位,然后,把李太后那一脉彻底斩尽杀绝!
青衣老者刚松半口气,就听见姬丹语带讥讽道,
“负刍你看看,楚国左徒昭益虽然跟着你来到秦国了,可他心心念念挂牵的还是熊犹呢...”
青衣老者急忙跪下请罪,
“公子明鉴,太子丹误会了!昭益绝无此意啊...”
这一回,负刍是用熊犹的性命为威胁,才把对方手中分量最重、也最忠心的同党昭益,拉到了自己这边,他当然不会被姬丹几句话一挑拨,就愤怒得想杀了对方。
相反,他很欣赏昭益对熊犹的忠诚,并且,还想利用这份忠诚,招揽昭氏一族力量为己所用——
毕竟,要谋划推翻熊悍取而代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比起把大权全部收拢在手的秦王而言,楚王的权力却要分散得多,因为楚国宗室之中,屈、景、昭三大家族树大根深,世代轮流掌控着楚国的军政大权。
他们不但能享受封地的税赋,还能在封地自行募集兵士训练军队。
而这恰好,是他莫大的机会。
负刍立刻起身扶起昭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
“左徒快起来,我当然最是信得过你的,不然,这趟又怎会带你来咸阳办大事?”
昭益说着感激的话站起来,心中却暗暗叫苦不迭,对方特意把他带来咸阳,哪是出于什么信任?
不过是想把他绑到同一条船上罢了,既然来了,除了继续配合公子负刍演戏,他自忖已经别无选择。
三人又暗中商议了一会,待天色彻底暗下来,负刍才让姬丹打开那扇门。
门一开,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晕了荀子和许朴,又授意昭益早早带来的随从,把他们悄悄搬上马车塞进了猪笼里。
临走前,姬丹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小声道,
“丹在此,祝负刍兄一帆风顺,也请阁下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负刍回头,脸上惨白的脂粉在月光下有点渗人,
“放心,等我回到寿春,必会设法助你早脱樊笼,不过...”
他压低了嗓音,
“燕王如此薄情寡恩,一再把你当成弃子抛弃,若阁下有需要...”
姬丹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臂打断话头,
“天色不早了,去吧!”
...
章台宫里,秦王伸手给孩子抚平皱起的小眉头,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你为何执意认为,熊犹是有问题的?”
李世民瞒下了在殿外的那番试探。
因为他知道,秦王一听对方想拐走自己,必会马上勃然大怒下令抓捕对方——
但他心中有种隐隐不安的预感,总觉得如果现在就把熊犹抓了,接下来的事态会走向某种失控...
他伸出小手指,戳了戳父亲光洁干净的面庞,
“因为,孩儿从未见过男子敷粉的,阿父没敷过,韩非李斯蒙恬他们也没敷过...”
秦王抓开他的小手,
“楚国远离中原,习俗本就与列国大相径庭,你看到了,他们连服饰冠冕都与列国不同...”
“可他一说几句话、一走几步路,就喘成了那副样子...”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世人皆传,楚国公子熊犹体弱...”
“可是真正体弱的人不是这样的!”李世民比划着描述道,
“孩儿傍晚见到熊犹时,他的步伐虽然很缓慢,却是轻盈有力的...可孩儿一开口喊他,他的步伐马上就变得虚浮沉重了...一个真正体弱的人,不可能像习武之人一样...”
他猛地顿住了话头,终于知道那丝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虽然,熊犹穿着楚国独有的细腰长袍,走路时微微有些驼肩孱弱,敷了粉的脸看起来也面色极差...
可对方脸上硬朗的线条、说话时几乎相同频率的喘息、控制得恰如其分的步伐,都没有逃过他前世与武将长期相处积累下来的本能直觉,而这份直觉,早就赶在理智之前发现了异常:
熊犹是常年习武之人,他在刻意操控自己表现出羸弱之态!
他马上调转话头,询问秦王,
“阿父,如果孩儿从小就体弱多病,你会让我练武强身吗?”
正在思索孩子刚才那番话的秦王,闻言立刻蹙眉轻斥,
“你怎么总也学不会避谶?我儿康健,岂会从小体弱多病...”
这对双生子刚诞下时,确实孱弱得让他日夜难寐,虽然后来芈夫人将他们照顾得极好,两个孩子也鲜少生病,但在君王的潜意识里,仍旧十分忌讳一切跟“孩子体弱多病”有关的词汇。
李世民见父亲不悦,连忙再次改口,
“好好好,是孩儿错了我不该乱说的!那就举个其他例子吧,如果,你有个叫胡猪的儿子打小体弱多病,你会让他练武强身吗?”
秦王不由再次蹙眉,他对“胡猪”这个名字十分嫌弃,自己怎么可能,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不过,比起世民这个真实的亲孩子,他显然并不认为那个叫胡猪的需要避谶,于是开口淡淡答道,
“既然体弱多病,他就该好生待在殿中养病,跑出去练武强身胡乱折腾,不是会死得更早吗?”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反正那人又不是他的儿子,爱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