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婆婆?阿烬?”
唐砚青走进去,一边试着呼唤客栈的主人。
无人回应。
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建筑里回荡。
唐砚青穿过走廊,步入庭院,眼前的画面更加怪异——
中庭的泥地上,密密麻麻,落满了黄色符纸,像她曾经在偏远山村见过的驱邪仪式。
纸上画的都是除妖镇邪的常见符箓,但种类和数量实在太多,似乎要将谁彻底挫骨扬灰。
……在她昏迷期间,这里一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唐砚青知道自己不应该为柳烬担心,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她将客栈上上下下找了一遍,试图寻找线索。但所有抽屉都被人撬开搬空,什么也没有留下。
庭院一角有一堆灰烬,应该就是那些被烧掉的证据。
纸灰已经被雨淋过好几轮,唐砚青用树枝扒开,找到几张没有烧干净的命契。
其中一张隐约能看出字迹。
她捡起来,在纸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廖萌萌。
萌萌……她在小区采访时听大妈们讲起的,那个拜过狐仙,然后死去的女孩。
所有荒谬现实,好像正以某种方式连接成整体。
唐砚青捏着那张命契的残片,努力调整呼吸。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柳烬又去了哪里。这并不代表她原谅了柳烬。
唐砚青回到家,找出爷爷以前叫号用的黑板,把所有她觉得和柳烬有关的事件,都写了上去。
a.柳烬是狐仙。
b.柳烬患病多年,一直来医馆看病。
c.柳烬帮助过很多人(许如林等)。
d.柳烬曾和很多人签订命契(廖萌萌,她的父母等)。
e.廖萌萌死亡。
f.三年前的车祸,唐砚青幸存,父母去世。
g.“雨夜杀手”被捕。
h.唐砚青被许如林袭击。
i.柳烬消失。
零散的碎片织成一张网,在她眼前铺展。
到底还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呢……
看着黑板上的白字,唐砚青忽然想起了什么。
掏出手机确认过新闻之后,她在黑板上画出了第一条线,连接起两个事件。
“雨夜杀手”也姓许,大概率就是许如林口中那个嗜赌失踪的儿子。
许如林看到儿子被捕的新闻,误认为是狐仙害了他的儿子,所以来袭击唐砚青。
为什么袭击的对象不是柳烬,而是自己?
唐砚青暂时缺少足够的信息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在线条旁边画上一个问号。
另一个谜团,则是关于那些神秘的命契。
如果能知道廖萌萌的经历,应该就能推理出,三年前自己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砚青又一次拿起手机,在引擎搜索框里输入了磨桥市,和廖萌萌的名字。
第12章 命契,拼图,槐青的梦。
唐砚青很快找到一则新闻。
“2008年7月15日,磨桥市碧波潭景区发生一起潜水事故。24岁的潜水教练陈才为救援意外遇险的女友廖萌萌(26岁),由于氧气装置故障导致脑部缺氧,经抢救后成为植物人。”
”据知情者透露,事故发生时,廖萌萌因引导绳断裂,在深水区迷失方向。陈才发现女友遇险后,多次尝试营救,最终成功将廖萌萌带到水面附近,但自己却发生意外。”
“‘他一定会醒的,医生说,植物人也有意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他回来。’廖萌萌在病房外接受采访时,向记者展示着写满民间偏方的笔记本,表达了自己绝不放弃男友的决心。”
“磨桥市文化旅游局联合市体育局提醒广大游客,潜水属于高危极限运动,请务必注意潜水安全……”
页面下方,还有后续新闻的链接。
“11月18日,在碧波潭潜水事故中成为植物人四个月的陈才突然苏醒。据磨桥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李主任透露,陈才的苏醒堪称奇迹——根据ct结果显示,陈才的脑部仍有大面积坏死,但恢复情况远超预期。”
“令人唏嘘的是,陈才没能见到女友最后一面。就在他醒来的一周前,女友廖萌萌因过度劳累引发心源性猝死。陈才在女友的墓碑前长跪不起……陈才说,他将会赡养廖萌萌的父母……”
陈才的经历,和唐砚青自己的经历,重叠在一起。
健康的人死去,昏迷的人醒来。
一模一样的巧合,不可能刚好发生两次。
唐砚青推导出一个合理的假设:也许,这些签下命契的人,是自愿把寿命交给柳烬的。
为了交换对他们来说,比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
……比如女儿和爱人的生命。
唐砚青恍然大悟。
三年前那场车祸,本该死掉的人,其实是她。
但她的父母去找柳烬,签下命契,逆天改命,把她换了回来。
唐砚青放下手机,抬头看向供桌上的三张遗像。
成长在这样严厉的家庭,她从未从期待过,能从他们身上获得多么浓厚的爱意。
初三那年,母亲当着她面,撕碎了她最喜欢的小说。“月考只考了第五名,还有心思看这些闲书!”
纸片簌簌坠地。
唐砚青咬着嘴唇,没有反驳。那是一本历史小说,帮她记住了所有古代史的考点,历史第一次考到95分。
高三的夏天,高考志愿截止填报的最后一秒,唐砚青背着所有人,把第一志愿改成了民俗学。
父亲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打得她脚步踉跄,重重撞上药柜。
“滚出去!你这么有本事,就把你的姓也改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姓唐!”
那些画面仿佛还近在昨日,如今却只剩下两张黑白照片,隔着薄薄一层玻璃,和蔼地与她对望。
“这下还真是让你们操了一辈子的心,连死都要管着我……”
唐砚青只觉得可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淌。
为什么他们要活得这么矛盾,又这么沉重呢。
可惜眼泪里没有她想找的答案。
此刻还剩下另一个难题——柳烬现在不知去向。
她得尽快找到柳烬的下落。
如果有人用符箓将柳烬驱逐,那她或许也可以同样用符箓之法,唤柳烬回来。
唐砚青翻出本科选修《道教研究》的教材,还有老师当时发的纸墨朱砂,直奔柳荫客栈。
两个月没有开业,客栈连电也停了。
天色已经很暗,唐砚青点了只蜡烛,跪在走廊的青砖地上,照着教材上的图样,一笔一划地描摹。
空无一人的客栈里,只有这一星微小的烛火,幽幽摇晃。
符头三勾月镰,符胆北斗倒悬。
她画了一张又一张,铺满地板。
一边画,一边在心中默念咒文:“泉台险路,魄灯为烛,十方慈尊,照汝归途……”
咔嗒。
庭院深处,传来一声好似骨骼错位的轻响。
“阿烬?”唐砚青抬头望向黑暗。
静默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阴影如同沥青一般,从庭院的角落弥漫出来,顺着砖缝,缓缓爬向她。
“阿烬!”
唐砚青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端着蜡烛,要迎上去,那阴影却又无声退散——
她突然被一双手锁住喉咙。
一双带着医用手套的,冰冷的手,用一块湿润的毛巾,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选修课学得不错,”有人在她耳边冷笑,“早知道,就不卡你89分了。”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现身。
可是唐砚青来不及仔细思考,眼前一黑,她又坠入梦境。
呼啦。
槐青是一棵树。
树什么都记得。
树记得自己轮回过许多次,在狐狸身边兜兜转转。
每一世的剧情,总是迥异又相似。
她们相爱过太多次,又道别过太多次,永远无法长相厮守。
槐青没有错,柳烬没有错,菩萨也没有错。
这不过是她们很早之前,就为自己选定的宿命。
所以槐青这辈子选了当一棵树,就长在柳烬家的院子里。
虽然没有可以拥抱她的手臂,没有可以亲吻她的双唇,但至少可以守在她身边,尽量多活一些日子,让这一次的离别,来得稍晚一些。
呼啦。
春天,槐树开满雪青色的花。
每个清晨,它都盼着柳烬推开书房的窗户。
槐花会乘着风抚过她的发梢,落进她研墨的砚台,陪她消磨一整天时光。
夏日遮雨,秋日作景。
在那些晴朗月夜,当柳烬躺在床榻上入眠,槐青便将月光筛成流淌的绸缎,轻轻盖在柳烬胸口,和她一起安眠。
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