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兰把维抱到车里时，她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英兰抱着她回到了那栋公寓楼下，他从维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钥匙，当然，还有一张保存得很平整的音乐会门票。
    打开有些松动的木门，还是那个简洁而一尘不染的小房间。
    光线实在是太昏暗了，英兰打开了灯，屋里寥寥几个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墙壁、门窗也没有什么颜色，一种冷寂又孤独的感觉扑面而来。
    英兰打开了卧室门，把维安放在床上。
    她睡得很沉，安安静静任凭摆布，英兰帮她脱下了外套和鞋子，把被子盖好。
    柔和的灯在她的脸上撒下一层朦胧的光晕，几缕发丝拂过额头，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带着一丝微醺的醉意，又似乎有几分羞涩的味道。睫毛轻轻垂落，在眼睑下投出一层阴影，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的床有点窄，但睡下两个人应该还是足够的，英兰甚至想直接躺上去，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想和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紧紧依偎在一起，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的床头有一个敞开的纸盒子，里面都是用过的注射针筒。英兰拿起了试剂的包装盒，他有印象，这是一种违禁药品。
    原来她背上的大片血肉模糊的疤痕全都消失不见都是用这种东西治好的。盒子里已经用空了这么多，恐怕她每隔不久就要注射一次，这种药的价格一定不会便宜，她大概就是因为一直要用这个才缺钱的。
    这种违禁药必定会有不小的副作用，英兰暗自记下了说明书上面写着的成分，他明天要去咨询一下医生。
    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崭新的精致的小木盒，和房间里简朴的陈设有些格格不入，英兰犹豫了片刻，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打开了它。
    掀开盖子的那一刻，英兰的手在抖，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那里面全都是他的照片，每一张都套有一个透明的封口袋，因为她怕自己不小心在相纸上弄出划痕，就像那张门票一样。
    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是年少时的他在弹奏钢琴。
    夕阳透过练习室的窗户洒下一缕缕斑驳的光影，金色的光辉中，尘埃翩翩起舞。英兰沉浸在琴声中，专注地望着黑白相间的琴键，指尖被镜头永远地定格在某一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起来很遥远，远到好像永远无法抵达。
    英兰合上了木盒盖子，坐在床边，握住了她满是伤痕的手。
    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英兰却觉得无比的嘈杂聒噪，心跳在胸腔中疯狂回响，一声声仿佛无数烟火轰然绽放。
    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穿透令人窒息的阴霾，穿透紧紧缠绕的梦魇，不偏不倚地照进了他几乎快要枯竭的心底。深埋的痛楚被缓缓流淌的清澈湖水滋润，浸透，淹没，如同万千潮水涌动。
    他居然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和她互相爱慕，互相迷恋，心意相通，却不敢宣之于口。
    原来这就是爱情降临的感觉，如同重生般焕发生机，再次获得了自由，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灯塔。
    也许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孤独，再也不会迷茫，他已经开始憧憬，那种拥有无限可能的美好未来。
    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大脑阵阵眩晕，他却在笑。
    英兰坐在床头，望着她令人安心的睡颜，已经开始想象无数个与她共度的明天，和她一起看过无数个日落日出，走过无数个山川大海。
    冬天就要到了，想带她坐最慢的火车到雪山下的小镇，在白雪覆盖的一望无际的世界里，带她坐船在冰海漂浮，带她滑雪，带她泡温泉，带她观赏极光，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在厚厚的积雪中慢慢前行，最后在冰天雪地中温暖的小木屋壁炉旁相拥，接吻，脱下她的衣服爱抚她，欣赏她曼妙的胴体，和她做爱，用各种各样的姿势和她做爱，让她舒服到哭出来，无论怎么求饶他都不会停下，一直做到太阳再次升起。
    英兰魂牵梦绕的那张美丽的容颜，此刻正毫无防备地在他的面前沉睡着，不同于那些疯狂的美梦，他在竭力克制欲望的冲动。
    “黑色的……羽毛……”
    英兰吓了一跳，原来她在说梦话。
    “天上……怎么会下黑色的羽毛……”
    “原来……是雪……”
    “下雪了……”
    英兰摸了摸她温热的脸颊，那抹红晕渗透进了她雪白的肌肤里，一直蔓延到耳根，鲜嫩欲滴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忍不住想要吻住她细碎的呓语。
    想起她总是一副冷静又淡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却唯独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害羞又慌张的神情，血液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如果就在这里，就是现在，发疯一样地吻她，把她吻醒，那个时候，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英兰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指尖轻轻划过她柔软的睫毛，温热的呼吸穿过他颤抖的手指。他挣扎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吻。
    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这双手。
    英兰许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过，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她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身旁却空无一人。
    他立刻坐了起来，却闻到了屋外飘来的香味。
    透过虚掩着的门，英兰看到了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昨天把她送回来的时候，想给她做些醒酒的东西，却发现她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做的那些食材应该都是她早上出去买回来的。
    他走出了卧室，看到餐桌上放着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些洗漱用品，也都是她刚刚买的。
    这是……要和自己同居了吗？
    英兰的心顿时怦怦直跳，他兴奋得好像要飘起来了。
    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帮她找一个更安全更宽敞的地方住。房间要布置得漂亮一点，还要在院子里种满向日葵，不，不是向日葵，她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再买一架新的钢琴放在阁楼上，坐在那里教她弹钢琴，她想听什么就弹给她听，只给她一个人听。
    洗漱完后，餐桌上已经放好了英兰的早餐，面包、煎蛋、火腿肉片还有一大碗肉桂燕麦。
    她换上了新的衬衫和外套，坐在餐桌的另一头，面前只有一个小碗，冒着香甜的热气。
    “你怎么吃这么少……”
    “嗯。”
    她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平静的脸上感觉不出情绪的起伏波动，很显然，昨晚那种状态也只是酒精催化作用下的昙花一现。
    那她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知不知道她对他撒娇，抱着他不肯撒手，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着，还被他发现了藏在卧室里的秘密……
    不，不对，英兰记得自己昨天只是坐在她的床边，为什么会睡到她床上去，还盖上了毯子，难道中途她醒了，还是自己做了什么？
    他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的，看来什么都没发生。
    她捧着那碗燕麦，勺子一口一口放在嘴里轻轻咀嚼。
    太安静了，房间里只有刀叉敲在盘子上的声音，英兰一直在思考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早餐全都吃完了。她做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味道，可能是饿了，英兰觉得特别香，很快就全部一扫而空。
    看到英兰吃完了早餐，她从衣架上取下了英兰的大衣递了过来。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来。”
    “衣服已经帮你整理好了，我有些事情……要出门一趟。”
    英兰的大衣被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熨烫过了，摸起来又软又舒服，贴着他高挑挺拔的身形自然垂落，平滑得没有一丝褶皱。
    “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就在这附近……今天是周一，你该去上班了。”
    “可是我、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她抬起头看着英兰，平静如水的眼睛里似乎在轻声叹息。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种人担心。”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明明——”
    英兰立刻拉住了维的手，低头对上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也被我看到了。”
    她的肩膀忽然颤了一下，低头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身上的那些疤痕……如果你在调查这种药，我可以带你去黑市找到卖家。不用担心我，我以后不会再用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猛然抬起头，瞳孔剧烈地震颤着，在暴风中失去了原有的宁静，无法言喻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对不起……其实我、我一直在调查你，那些相片都是我在黑市托人买来的。”
    “为什么要调查我？回答我……为什么？”
    英兰闪烁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她，躁动的心狂跳不止。
    “……我之前受过重伤，昏迷了很长时间才恢复意识，记忆严重受损，在那之前以前发生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了。”
    “那天……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熟悉，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
    “什么都没有，长官。”
    她突然十分冷静地打断了英兰，“是我想多了，我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我不会再打扰你，我可以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英兰突然用力攥住她的手腕，逼视她的眼睛，“你来看我的演出，也是在调查我吗？为什么要收集我的照片？还有我写过的琴谱写过的信……你每天晚上都会看很多很多遍……是不是？”
    “你心里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要躲着我？！”
    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推开了英兰，湖面的涟漪一圈圈消散，波动的心绪渐渐收敛，她一脸平静地仰望着英兰，过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只是好奇而已，我能分清楚。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总是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不是喜欢，长官，那是嫉妒……我自己知道。”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每次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都会变得特别温柔。那就是喜欢，别再骗自己了。”
    英兰捧着维的脸颊，冰凉的指尖传来阵阵暖流，雪白细腻的肌肤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那不是好奇，那是渴望。因为我也是这样的，我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
    “我……爱上你了，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真的……会发疯……”
    “你说……什么……？”
    英兰的眼眸深处闪烁着柔和的光，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传递着心底的爱意。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期盼着她给出的任何回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牵动着他的心绪，随着她起伏跌宕。
    “为、为什么……我们明明只见过两次面……”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她垂下眼眸，眼波流转，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落寞而哀愁。
    她轻轻推开了英兰的手。
    “不要再和我纠缠下去了，你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漂亮女人，很快就会把我忘了的……”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没有和任何女人交往过，我是真心的，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英兰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异常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在调查我对吗，你一定知道，我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我也失去了一段重要的记忆。我也觉得你特别熟悉，像一对恋人那样熟悉……”
    “这不是巧合，这是证明，我们两个人之间存在交集的证明。”
    “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你的身世，我知道你的父母是谁，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等着你来利用我，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震惊地望着英兰，四目相对，眼神交融的瞬间，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直抵灵魂的深处，剧烈颤抖的瞳孔里只有他的影子。
    她的眼眶红了，英兰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泪水不经意间悄然滑落，染湿了他的指尖。
    “不要想着逃跑，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被暴晒在耀眼的阳光下，被围困在熊熊烈焰之中，汹涌澎湃的潮水涌遍全身，将她卷入，淹没。
    “下午，我会回来，在这里等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