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磨丁经济特区,赛武开着辆迷彩军用越野带着人前往琅南塔边总部。
琅南塔地处南哈国家公园边界,车子疾驰在一条长达35公里的柏油路和红土小径风景秀丽的村镇。
文鸢拉下窗户感受微风拂面的感觉。
两边的景色惬意,路边古老的寺庙、一排排讨缘的沙尼、开满花的菜园、摇摇欲坠的竹木吊桥上好几个穿着民族装的兰腾妇人头顶洗衣盆正要下去洗衣服。盆子里就是刚上了靛蓝色染料的布条,而桥下的水被制作纺织工艺品的妇女都染出了鲜艳的颜色。
她看向不远处的车站牌用叁种语言写着诺大的“哈尧村”。
这是个纺织刺绣闻名的苗族村镇,有着神圣森林和Tai Dam墓地。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她们在大树遮盖的阴凉下纺棉、说说笑笑,脸上毫无例外是蓬勃期待的生命力。
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她已经忘了多久没感受过这种鲜活的感觉,她迷恋地往着窗户,心头忽地酸涩。
像这样隐姓埋名、平淡辛劳地生活一辈子似乎也不错。至少无需再提心吊胆地活着,更不要操心明天可能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驾驶座的男人手一顿,侧目向她瞧了眼。
从窗户外能看见市中心山顶的金色大佛塔,在太阳下佛光熠熠,文鸢正双手交迭在大腿上,眼睛紧闭,朝着佛塔方向无声诵念着什么。
他虽不知这女人是怎么从那孟邦主席的手上逃出来,又为何自信选择直奔琅南塔,但此刻,他有些认定,这女人有些蠢。而且是蠢得天真。
车速慢慢降下来,文鸢才感觉到身上有道视线,蓦地睁开眼。
只看见男人冷峻的一张侧颜。
赛武将车停靠在路边的一家餐馆旁,而后让她也一起下车。
这家挂着醒目红色的“泰畧餐厅”就在哈尧村镇的主要街道上,一栋褪色的紫红色木房子外站着迎客售卖东西的捞客人。
瞧见停在外面的军车上下来一男一女,老板一眼认得那车子从哪来的,扔了锅铲就亲自出来招待。
赛武帮她倒了杯水,桌上没有印刷的菜单,他仍旧冷着一张脸问要吃什么。
她也不是挑食的人,想说随便,但现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诡异了,从头到尾赛武都是一个表情,她找不到什么能说的话,在车子里时她就觉得尴尬。密闭的空间,呼吸得稍大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走出来,场地大了,还是尴尬。老板还在一侧笑眯眯地盯着,文鸢倍感不适。
“你来点吧。”
男人也真就从了这句话,吩咐了几句,老板就下去做菜了。
等待上菜的时间格外漫长,赛武一本正经抱胸,凝眉看着面前的水杯不说话。
她也不想说话。摇头的风扇将桌面的水吹出涟漪,其他地方都空着桌,风扇都比两人闹出的动静大。
好不容易等到菜上了,文鸢想拿筷子和勺子,但东西都在赛武那一边,要拿就需要起身跨越从他身前倾过。而男人也没有要帮她拿的意思,摆布着自己的碗筷。
一句可以帮我拿吗一时有些说不出口。文鸢还是自己站起身过去拿,没料到的是,赛武也同时伸了手,两根手指相触,如同电触,文鸢猛地缩了回来,“我想自己拿的,谢谢。”
女人的动作幅度过大,飘过来的头发一甩,从他手腕划过,生出一股怪异的痒。赛武僵了下,不太适应女人的触碰,但还是点头说了声没事,便将筷子给了她。
临近傍晚的时候,这里竟也还能找到平常早餐摊的东西。桌上摆着手切的老挝猪肉汤米粉,粉下铺了满满的西红柿和发酵豆酱的肉酱,一碗就能够吃得满足顶饱。
文鸢不挑食,但吃得不多,面条只吃了一半,碗还满着,又喝了两口煮熟的米糊,觉得味道实在有些奇怪。模样是清汤状,却能品出西红柿与望罗子的味道,并且还有辛辣的姜汁增味,说不上难吃,总归也没多好就对了。
而男人草草吃完后便接了个电话,站在店外通话。文鸢擦了擦面前的桌子,在屋子里等他。
七八分钟后,赛武才转过来带上她重新启程。
—
琅南塔·班南德村
琅南塔在转型为经济贸易区时曾也是大名鼎鼎的金叁角地带,虽转型,但也免不了在部分地区仍保持着旧习性。
车子进入班南德村时一些制高处还保留有曾经一些金叁角武装搭建的铁丝网高防台,现在都由琅南塔军区的部队守着。
这里与缅甸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市中心的农贸市场格外热闹,叁个银行都相隔不远,房子也大多是红瓦白墙,二叁层高。只是两侧的贫富差距略大,穷人的房间十分简陋,大多是林子里吊脚的木屋子,而富人则住得富丽堂皇,不仅有单独隔开的院子,建筑都是殖民时期的洋欧式风格,富丽堂皇的房子外还种着小花园。
赛武便是将她带到了一栋有着岗亭的大房子前。
与魏知珩当初困住她的别墅园不同,这里只有叁层楼高,院子也稍显小,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重兵把守,设立了一道关卡。
哨岗们向车敬礼放行。
将车停好后,赛武带着她进了别墅里。
走过静寂宽长的走廊,文鸢细细观察着四周环境,发现里面的布置和外头差不多,十分洋欧风,还有不少的石雕塑摆着,显得极有艺术性。
她很难想象,邬捷是会喜欢这样风格的人。实在太夸张了。
而更怪异的是,从别墅一路走过来,除了院子里有哨兵,其他地方都没有人。
赛武将她送至一个房间门前时,文鸢才开始紧张了。逃出来归逃出来,之后呢?邬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好说,同样为军阀,与魏知珩未必逊色,可既然已经来了,再要后退,绝无余地。
至少她们都是女人,就像邬捷所言,文鸢心理安慰着自己。
她只能自己赌一把,否则外面满世界的追捕,没走出几步就会被抓回去,在这里,至少能拖延时间。
赛武看出她的不对劲,贴心地给足她心理建设。十几秒后才敲门汇报:“司令,人到了。”
闻声,门从里打开,露出的是一张同赛武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见过,但文鸢还是惊讶了下。
两人外表实在分不出端倪,除去赛武脖子上隐隐露出来的刺青外,几乎没人能将他们辨识。不过很快,文鸢就能认出来了,赛威掠了她一眼,只一眼,冷得让人后退。
不同于赛武,赛威的眼神更像是在冷漠地审视一个物件,毫无感情,连跟她多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
他对赛武道:“怎么晚到了。”
“在路边带她吃了点东西。”赛武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女人。
透过半敞开的门缝,文鸢勉强能看见在那办公桌侧靠着个人,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门终于完全打开,她看见那背对的女人转过了身来。
女人身姿高挑,眉眼含情,长发规矩地盘在脑后,露出的脸俊俏极了,称一句雌雄莫辨都不为过。而那妥帖的军装傍身,将她衬得肃然凌厉,稍减了些文弱,反倒增添不少韵味。
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瞬,是毫不掩饰的威压。
文鸢猛地退了一步,那眼神却在她退步后转变了另一种味道,一种怪异、说不上来的味道。
赛武将她带了进去,相视一眼,便与赛威识趣关门退出。
空气的温度一丝一丝降下,明明是一二月份的天气,在室内只觉得阴冷。尤其当邬捷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时,更让人发怵。
安静的氛围中,只能听见军靴在地上发出的吧嗒声。邬捷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在人退无可退时,伸出手压在墙壁上,扣住她肩膀,秀气漂亮的手也一路摸上来,捧着文鸢的脸审视,而后啧啧两声,惋惜。
“太可惜了,魏知珩怎么连个女人都看不好?长这么漂亮到处跑,多危险呢,万一遇到了坏人怎么办呢?”
仅仅两步,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敢言语。文鸢的下巴任由她抬起,“还好是遇到我,我这个人最喜欢做好事了。”
邬捷勾唇笑了两声,拍了拍瞪大眼睛警惕的女人,“好了,别害怕,告诉我,你来找我做什么。”
文鸢挣脱她的束缚,心再一次揪紧。这一路,她想过许多措辞,怎么跟邬捷解释,怎么求她帮忙,最主要的是确认她与魏知珩不会蛇鼠一窝地帮衬。闹了上次的不愉快,后者显然不大可能,但也不能轻视,比如邬捷要拿她去献诚。
说假话是不现实的,她这种人最精明,一眼就拆破。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说服邬捷出手帮忙,文鸢犯起了难。
犹豫间,邬捷已经走到办公桌边,转身依靠在台前,双手抱胸观察着她的脸色。觉得好玩极了。
这小美人怎么每个表情都那么可爱呢,一点事情都不知道藏。也就是魏知珩不知道珍惜,一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邬捷顿觉血液都隐隐沸腾起来。还真他妈的会玩,刺激。
其实是什么理由逃出来都不重要,就是也不知道求求她,光在那罚站。
真笨。
墙上的钟一点一点游走,她罕见地耐心等待。等文鸢自己开口求她。
终于,女人动了动唇,向她摊牌:“我是逃出来的。”
“然后?”
文鸢迟钝,垂眸慢慢说:“他把我关了起来,想拿我做实验,所以我逃了出来。”
实验?邬捷蹙了下眉。她确实没预料到魏知珩居然这么丧心病狂,对美人也不知怜惜,什么下作手段都用。不像她,要是得到了这样的美人,一定好好疼惜才是。
邬捷露出怜惜的表情,怜爱瞧着她:“简直是畜生。”
就是畜生。文鸢攥紧了拳头,她有满腹的屈辱无处可说,更不能当着邬捷的面真的坦白那些屈辱,即便她能自己猜到。但总归文鸢还是想保留一丝自尊。
见这张美艳的脸蛋开始展露委屈,邬捷都有些心疼了。
瞧瞧这身体,腰真细,不知能不能掐断呢,光是露出来的一截手臂就让人垂涎,想摸一摸。
越看,邬捷越兴奋,面上却遮掩得极好。等她自己想了一会儿,挑眉问她:“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是因为我比他强,是么?”
如果文鸢亲口承认是,那么,她当然可以出手。前提是得懂事,会取悦她。她细细观摩着不远处的那张脸,等待答案。
“是。”文鸢抬起头,坚定,“您会帮我吗?”
当然会了,送上门的肉怎么能不要。不过,邬捷摆起了架子,双手后撑着桌台,打量着这个要求值不值得她屈尊降贵帮忙。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邬捷步步引诱着她,“总归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文鸢实在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她迟疑地确认:“我看见了一些他摆在桌上的文件。”眼下之意就是可以给她透露情报了。
邬捷不需要这些,联合行动又不是她负责,知道也没用,她才不会蠢到去帮威山凯提供便利。这女人真是一句都没想到点子上。
她也不急,反正人都主动送上门了,还能跑了不成。
“这样,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剩下的再慢慢谈,如何?”邬捷再次走向她,扶住了她肩膀安心拍几下,让她不必担心,“我不会向他提供你的消息。”
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文鸢拿捏不准,又听见说:“要是乱跑的话,要不了叁个小时你就会被抓住。告诉你,魏知珩可找你找疯了。”
闻言,文鸢颤了下。这正是邬捷要的效果,她哈哈笑了两声,“所以,乖乖呆在这里,我肯定会帮你保密的,好吗?”
女人机械地点了两下头。如果魏知珩真的已经追查到老挝,那么在这里,也许就是她最好的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