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刚转头,便迎面撞上一口乌黑的平底锅。
“哐当!”
闷响过后,男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一股热流顺着鼻孔流出,鼻梁疼得像是断成两截。男人下意识捂住鼻子,却摸了一手的血。
他错愕地从地上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就被人骑到胸口,一拳接一拳捶到脸上。
另一种温热的液体溅到男人脸上。
林见月跨坐在他胸口,眼泪簌簌往下掉。眼泪砸在他沾满血的脸上,和血混在一起往下淌。她卖力挥舞拳头,每一拳都用尽全力,用力到恨不得手臂脱臼。
从桥梁两端赶上来的刑警围了上来,他们看着眼前一幕沉入沉默。
《日本警察行动纲要》指出,警方不得对放弃抵抗或已被限制行动的犯人使用暴力手段。
警察不能,但不代表其他人不能。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们选择视而不见,默契地为林见月腾出发挥空间。
宫本由美站在人群最内圈,进退两难。她环顾一圈周围被派来抓捕的男同事们,挠着脸发出一连串尴尬的苦笑。
该死,那平底锅还是她付的钱。
结账时她还天真地、半开玩笑地问林见月:“今晚是不是打算做一顿美味料理犒劳萩原?这钱我付了,就当是提前给你们结婚贺礼。”
她倒是不在意那点小钱。
只要不会被警视厅记成帮凶,就算林见月把炸弹犯吊起来抽,她都不会吭声。
围观的人群因为路人的加入而变得臃肿,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林见月却像没看见,依旧左右开弓,一边掉泪,一边挥舞着带血的拳头。
每次扬起手,沾在她指背上的男人的血便会划出一串弧形的血珠,飞溅出去。
“你这个混蛋!”
这一拳重重落在男人瘀青的额骨。
“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死!”
这一拳带着滚烫的恨意,落在他血肉模糊的鼻梁。
“像你这样的臭虫!”
这一拳落在他被平底锅揍得松动的牙齿上。
“怎么配让警察陪葬!”
这一拳落在他肿起的眼眶上。
衔接肩膀和胳膊的关节开始发酸发疼,好像真的快要脱臼,两个胳膊也沉甸甸的,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眼泪填满整个眼眶,视野变得雾蒙蒙的,逐渐看不清她所痛恨的男人的脸。
林见月再度高高扬起拳头。
“见月酱!”
熟悉的一道声线响起,带着些许错愕和慌乱。
林见月顿住动作,抬头望向声源方向,脸上带着幼鸟般的茫然。
眼泪掉个不停,模糊视线。她看不清东西,只能隔着泪帘捕捉到模糊的晃动的色块。
一抹蓝黑色的身影向她快速逼近,下一秒,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桉树香,和有些硌人的独属于防暴服的坚硬材质。
萩原研二揽住林见月的腰,将她从炸弹犯身上抱起来。她的拳头还沾着血,指节泛着红,一看就知道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刑事部警察像是终于回神,七手八脚地冲上前把满脸是血的男人铐住。
林见月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萩原研二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搭在她腰侧和后背的手掌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收紧,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驱散她所有的慌乱与后怕。
他低头,额前的长发垂落在她颈间:“笨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里没有责怪,只有浓得快要溢出来的心疼,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见月缓缓抬手,温柔地回抱住萩原研二的后背。
她把脸埋在他胸膛,亲昵地、依赖地轻轻蹭了蹭,低声道:“因为喜欢你。”
抱着她的身体倏地绷直了一瞬,随即又重新放松下来,更加紧密地与她贴合。胸腔起伏,林见月听到萩原研二在她耳边说:“……笨蛋。”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藏着微不可察的哭腔。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他从未表露过的脆弱与珍视。
第43章
米花警署监狱。
炸弹犯弓着身子坐在牢里,脊背佝偻,像棵被压垮的枯树。
“喂。”一个留着胡茬的中年警察走过来,手里拎着卷成圆筒的报纸。
炸弹犯抬头,露出只做了简单消毒的满是淤青的脸,颧骨上的伤口还泛着红。他眯起眼睛,费力辨认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影。
他的眼镜在被捕当时被林见月砸坏,警署没人道到为他准备新眼镜,他现在只能靠眯眼勉强看清东西。
警察没多废话,抬手将报纸顺着栅栏间的缝隙丢了进去:“昨天的事上头条了,上面让我给你送一份。”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没再回头看炸弹犯一眼。
炸弹犯盯着地上的报纸,喉结无意识地滚了滚。他缓慢地蠕动着身体,弯腰捡起那卷报纸,一点点展开。
正如他期待那样,爆炸有关的报道占据整块版面。但他期待的悼词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喜气洋洋的贺词,配着三张照片:
东京铁塔爆炸瞬间的浓烟滚滚;林见月和萩原研二拥吻的特写;天桥上,他被林见月骑在身下、拳拳到肉的画面;
他们痛斥炸弹犯的恶性,呼吁恳求法院重判,最好让他在监狱里蹲到死。
他们大肆歌颂萩原研二和林见月之间的爱情,吹得感天动地,甚至用上「警视厅世纪之恋」这样夸张的形容词。
但比起被歌颂的热情相拥的吻照,炸弹犯更在意最后一张照片。
占据1/4版面的特写里,报社将镜头对准林见月的泪。但隔着错落的人群,能从缝隙处隐约窥见被按在地上的炸弹犯的丑态,像只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
“该死!”炸弹犯目眦尽裂,猛地把报纸甩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又弯腰捡起报纸,翻看起下一家媒体的报道。
可第二份、第三份……
他一份接一份展开,所有报纸的论调都如出一辙:歌颂拆弹警察的英勇,赞美两人的深情。
报纸对他的描述却寥寥无几,偶尔几句也尽是“社会毒瘤”“丑态毕露”的嘲笑。
“可恶!”炸弹犯彻底破防,把手里脆弱的浅色报纸撕了个粉碎,丢在地上。黏着灰的鞋底在两人亲吻的特写上狠狠碾踩,像是要把那帧画面踩碎。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甘的嘶吼,在空旷的监狱走廊里回荡:“开什么玩笑!这家伙可是警察!警察能有什么好——”
余光里突然晃过一道人影,他猛地闭嘴,扭头看去。几秒前还在报纸上见过的脸,此刻就站在栅栏外。
萩原研二穿着套深蓝色西装,熨帖的衣料衬得他身形挺拔,和昨天满是烟尘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双手插兜,笑着眯了眯眼。
炸弹犯怔怔地看着萩原研二,喉结不安地滚动:“……你来做什么?”
“我也不想来。”萩原研二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他慢悠悠地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后转向炸弹犯,邮件内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但上面说,必须让我亲自通知你,下周警视厅要开表彰大会。我和小阵平——”
他顿了顿,解释道:“就是负责帝丹高中的另一名拆弹警察,警视厅打算给我们记一等功哦。”
“开什么玩笑!”炸弹犯冲到栅栏边,双手死死攥住铁条,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满是歇斯底里的愤怒,“你们这群混蛋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垫脚石吗!?”
萩原研二脸上的笑意没变,眼神却冷了几分,回答得毫不留情:“当然是社会乐色。”
……
另一边,警视厅。
松田阵平咬着烟,跷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手里翻着今天的报纸。
他早不怎么看纸质报纸了,但今天的报道值得反复翻阅。
视线落在某版照片上时,他嘴角不自觉弯了弯。照片里,萩原研二揽着林见月的腰,在警灯闪烁的东京铁塔下低头吻她。
松田嗤笑一声,小声嘀咕了句:“这家伙又秀恩爱。”
这家伙经常在他面前冒粉红泡泡秀恩爱,虽然偶尔会烦,但总好过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悼词。
“叩叩叩。”办公室房门被敲响。
“进来。”松田头也不抬,目光还停在报纸上。
“哟,松田。”
最近突然沉迷养生的三队队长端着保温杯走进来。他抿了口热茶,乐呵呵道:“萩原反败为胜了呢。”
松田阵平沉默着丢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现在他可是林小姐名义上的男朋友了,”队长晃了晃保温杯,语气带着调侃,“你只能伏低做小咯。”
松田翻了个白眼,随手把报纸丢在桌上,声音里带着点不耐:“没必要,直接分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