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想让此地官府知晓,一个个扮成了菜农和货郎,首领茹俊侠会磨镜,乔装的是磨镜匠人,他沿着打听到的线索,来到了东城池杨巷。
打磨铜镜可不仅是体力活,每名匠人使用的打磨物件均是祖传方法自制的,要是遇见手艺不好的匠人,只会把镜面磨薄、损坏,之后想修复非常难。因此普通人家只会等熟悉的匠人来串巷,才会把昏镜拿来打磨。
茹俊侠深知这一点,正好可以利用,他挨家门口询问需不需要磨镜,很快到了尉窈家。
池杨巷的百姓和别处一样,白天只要家里有人,都敞着院门,茹俊侠站在门槛外头喊:“有人吗?”
正在灶屋里切鹿肉干的赵芷出来,打量对方脚边的货筐,问:“磨镜的?”
“是,我外县的,今年收成不好,来平城讨口饭吃。”茹俊侠老实样子点头,他微驼着背,眼睛不乱瞄,整个人看上去跟外县初进平城的小买卖人一模一样。
赵芷进主屋拿出铜镜,问:“磨这样的镜多少钱?”
“我先磨,你看着给。”茹俊侠欣喜,仍守礼站在门槛外头,他搓着手,一副壮着胆子恳求的样子添一句:“要是我磨得好,劳你跟街坊说说,照顾照顾我买卖。”
赵芷笑,指院子里:“今天天热,不急,先喝点水再干活。”
“好,好。”茹俊侠边擦着汗边附和:“天是挺热。”
饮过半瓢水,茹俊侠边干活边问:“我走街窜巷时,听说平城学诗最好的学子就在你们池杨巷,是真的么?”
院子不大,赵芷在灶屋里切鹿肉干,说话声在外头也能听得非常清楚。“是,就是我女儿。厉害吧?”
蠢妇人!茹俊侠继续套话:“岂止是厉害,你是被夸惯了,才不觉得,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不识字的人,听到尉学子回回考第一,那真是……我想不到词夸,哈哈。”
赵芷:“其实我也不识字。”
“那你们家可更厉害了!我还听说尉学子被最厉害的崔学馆抢着要呢,还听说你们平城一些大官的孩子都进不去崔学馆,勉强进去也是干伺候人的书童。”
赵芷:“你进城几天了?听说的挺多啊。”
“哎,货郎不就是东打听西打听么。”
“也是。”赵芷不但不反感对方话多,还主动解释对方感兴趣的事:“贵人家的孩子怎可能干伺候别人的活,那些孩子去的是崔学馆的唱诗社,虽然叫‘侍童’,可他们跟我女儿一样,该学的功课一样都不落,还学唱歌呢。”
“这种优遇,是只对平城本地的贵人,还是外地的也行?”
“有外地的,你哪个县的?”
“高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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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高柳县的!唱诗社的侍童有高柳县的,我确定有!”赵芷为表示她真的确定,握着菜刀站灶屋门口回对方,然后回灶台继续切肉干。
茹俊侠再暗骂句蠢妇,不过此时他倒是真心羡慕起平城的孩童了。如今洛阳虽是都城,但寺庙好寻,学馆难找,旧都恰恰相反,任何一条街上都能看到学童,可见学馆得有多么多。
他借着羡慕与感慨的心情,继续引着话题问:“你家女郎跟那些富人家的孩子一起上学,有没有说过和同门好相处不?可别跟我们县里那些庄稼人似的,天天为着点鸡毛蒜皮就背地骂人、打架。”
与蠢妇说话真是太顺利了!
赵芷的回答让茹俊侠激动不已:“一点都不好相处!上学头一天的时候就回家告状。我女儿学习好,嫉妒她的坏孩子可多了,最坏的当属一个姓胡的!”
“咋,那些贵人的孩子还真欺负尉学子啊?”
赵芷又一次出灶屋,这回是站在对方跟前讲述:“哼,那个胡女郎,人贵心贱!你别光听啊,别把我铜镜打磨坏了!”
“哦哦哦。”
赵芷开始数落胡乌屋的种种恶行,游历期间、有梅园林,再把尉茂那小崽子干的坏事安到胡乌屋头上。
茹俊侠有种错觉,要是今天打磨不好手里的铜镜,这妇人绝对能絮叨到明天。
“打磨好了,你照照,是不是挺清楚?”
赵芷接过铜镜,把额心稍微歪了的花黄扶正,边照着边总结胡乌屋:“幸好啊,那个该死的胡女郎不在了。”
第161章 来一杀一,来二杀双
茹俊侠假装憨傻问道:“不在了?是指哪种不在啊?”
赵芷直视他:“不在就是不在,还分哪种?!”
“你这妇人啊,还说胡家女郎心贱,其实属你心坏。”茹俊侠起身,怀悲天悯人之慨叹走向院门,边掩门,边遗憾着:“原本我好好问,你好好答就行了……”
扑!硬物碎骨一声响。
茹俊侠话声中断!
同时,他右边身体坠斜,单膝跪地才撑住没倒下。
等他痛苦转过头,但见五官扭曲,脸和脖子的颜色都憋紫,他视线不敢相信地移至右肩胛,顿时惊恐骇殚!
右臂——
他的右臂!!
骨头肯定脱离了,要不是靠一点筋肉连着,恐怕就彻底断了!
对面那个他从头至尾瞧不起的蠢妇人,跟换了个人一样,威咄然,势赫奕!
赵芷弯腰又拣起压席角的另个石块。
“不——”茹俊侠脑中刚冒出“躲不开”的念头,石影便如电隼袭击,又砸中他左肩,这次他连惨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倒在地上,疼得直翻滚,翻滚着更疼,不过他到底经受过严苛训练,终是咬碎牙忍受住,恨恨瞪向赵芷,下巴不受控制得颤抖,诅咒:“毒妇,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将受死。”
可他努力挤出的骂声,虚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尔朱荣来了,纳闷推开院门:“怎么大白天……啊?!”
他和尔朱买题跳进院,迅速重新把门关上。
尔朱荣绕着茹俊侠来赵芷跟前,问:“师父,这人谁?出啥事了?”
茹俊侠知道自己想脱险是不能了,干脆闭目调气,先积蓄体力再说。
赵芷暂不回答,反问这熊孩子:“怎么没回学馆?”
尔朱荣不敢撒谎,仰着小脸撒娇道:“我这次一回去,半个月都过不来,想多跟师父呆会儿嘛。师父——”他摇晃着师父的衣袖,好奇想知道发生了啥事。
既然被徒弟看见了,赵芷就不瞒了,她告诉道:“此人是洛阳人,装成高柳县的磨镜匠来套我话,院门就是他关上的,想害我。”
“我天,还有这种傻子。”
尔朱荣的童言差点让茹俊侠岔气。此人确实硬气,不愧为元纯陀所派的武士首领,才片刻时间已经能说出话了:“你怎知,我是洛阳人?”
赵芷:“只有洛阳人用钱做买卖,我问你磨一面铜镜多少钱,你连句疑惑话都没有,还敢冒充我们恒州百姓!尔朱买题,你跑趟州府,元刺史、苟主簿、斛律参军,三位官长谁在都可,只需跟官长说,我抓了个洛阳人。”
“是,我这就去。”
茹俊侠一听这番交待里的意思,顿时应了他们来恒州后的猜想:“武始伯一家,被你们杀了,对吗?”
尔朱买题愁眉垮脸赶紧离开,全当没听见。
尔朱荣惊讶至极,看向师父:胡乌屋一家全死啦?
赵芷手臂一伸,把尔朱荣倒着提起,吓得熊孩子不敢熊,慌忙发誓:“师父我跟你一伙的!这秘密我谁都不说!”
“到旁边蹲马步去。”赵芷只是借徒弟的臭袜子一用,塞到茹俊侠嘴里,审此人是元刺史的事,她只管抓。
她回灶屋把切好的鹿肉干拿到院子里,再搬出调拌用的大盆和贮藏用的陶瓮,在盆里把鹿干和调料揉匀,她捏一块尝尝味道,再给蹲马步的尔朱荣一块,问:“是不是太咸了?”
尔朱荣:“不算咸,正正好。”他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师父,再看血葫芦似的茹俊侠,一直藏在心底深处的残暴小苗快活摇曳,迅速多长出一片绿芽。
天啊、天啊!这样的师父天下难寻!
只有他才配做师父的徒弟!
赵芷把肉干腌起来后,把装死的茹俊侠踢到破草席上躺着,然后她开始处理院里崩溅的血,以免夫君回来后又被吓晕。她忙活着这些,边嘱咐尔朱荣:“你回学馆后跟尉窈说,在馆里好好呆着,你们都不要私自外出。”
“是,师父放心。”
“下次休沐,我去接你们。”
“嘻嘻,太好了。师父,我帮你吧。”
“嗯。”赵芷由着徒弟去掩盖血迹,她则去杂物屋找一捆粗绳,把茹俊侠连人带草席捆个结实。
尔朱荣担心地问:“他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死了啊,那样师父不白活捉他了?”
茹俊侠默默恨骂:歹毒的小畜牲!
“死了就死了。”赵芷不在意道:“他肯定有不少同伙,他回不去,必有人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