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武吏问:“投降的人如何发落?”
“只留畜,不留人!”
赵芷带着亲信往北追,袁纥树者的犹豫让他逃跑的太晚,掩护他的亲信妄图制造纷乱蹄迹,可是赵芷总能排除干扰,紧紧咬在袁纥树者的后方。
直到双方的马都跑不动了,开始拼体力。
最后,袁纥树者累倒在一口小水泊边,他看着步步走近的赵芷和几名鲜卑兵,已经认命,唯请求:“让我喝口水,让我最后喝口水。”
赵芷漠然,弯弓拉弦。
“赵长史之箭,从无虚发!”这场战役后,柔玄镇的镇兵提起赵芷皆如此称赞。
在尉窈前世,袁纥树者先是兵败逃去了柔然,而后重新降魏。这一世,此人被枭首,连带反叛的另几名袁纥氏的人头,一起送往洛阳。
与此同时,朝廷任命的征北将军宇文福,率军出了洛阳境,往北进发讨伐反叛的高车部落。当这只军队进入并州中部时,赵芷和元刺史都回到了平城。
刺史府门口不再堵着百姓,洛阳匪的案件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元纯陀总共派来二十三名武士,死掉一半多,地牢里羁押着六个。元志回城的当晚,再次开展全城大搜捕,几乎可断定,剩下的武士应该不在平城了。
苟主簿猜得没错。
逃出平城的武士再也不敢停留恒州,他们马不停蹄回洛阳复命。
真宝尼寺。
等僧芝得知兄长一家在平城郊外失踪的噩耗,已是叶落深秋时。“失踪?我兄长是武始伯,我长嫂是皇甫氏贵女,他们来京得带多少人马!这么多人就算主动躲,也难做到完全隐没行踪,岂会同时出了平城就不见了?”
元纯陀很同情僧芝,尽管她也愤怒,派出那么多武士几乎都死在平城,她仍劝说道:“你千万不要去平城,旧都的宗室勋臣多是粗鄙武人,他们胆大妄为,根本不管律法!”
僧芝默默流泪。
又有树叶从她们头顶飘落,僧芝伸出手,落叶从她手旁边落地,被风吹着翻滚,一直到墙根。
僧芝愈加悲伤地诉说:“我哪有本事报仇,我是在遗憾,我在后悔。其实我早有不好预感,好几次我不是梦见兄长一家躺在河水中,就是梦见他们浑身是血。我盼着我预感得不灵,结果啊……他们不在了,超度他们的经文都没人帮他们诵。夫人,你说我帮过那么多人超度,为什么帮不了自己的兄嫂和侄女呢?是佛在罚我吗?”
元纯陀边听边拭泪,对方的话里字字泣血,听完真是太难过了。“佛不会罚你,佛只会罚那些罪孽深重的歹人!僧芝,我会继续帮你的,这样吧,我去找我长兄,看他有没有主意。”
“夫人的长兄,任城王?”
元纯陀点头。
等元纯陀离开尼寺,僧芝坐回佛堂。
她垂首看着经文,眼中、心里皆无经文,只有恨不能噬人嚼骨的仇恨!
“真是白白浪费我时间!元纯陀,你个蠢妇!我还需要你告诉我兄长一家遭灾蒙难?我要的是凶手,我要的是谁这么大胆,敢害朝廷授爵的世族!结果你竟跟我说,说我兄长一家被害可能跟一家姓尉的荫庇户有关?”
“呵——呵——”僧芝被愤懑憋得险些上不来气!
第172章 满脑子女尼
而后,她望着供养的佛像,就这么与佛目对视,时间的流逝,只能从她背后透进窗的光线来感知。
天由清白到昏暗。
光由黑暗再黎明。
敞开屋门,僧芝又是面目慈和的老尼,她认真清扫着院里的落叶,年轻的女尼林音听见动静,赶紧从厢房出来,认错:“法师,我起晚了。”
僧芝:“是我有心事,起早了。”
林音不敢在僧芝跟前扫地,轻轻把落叶搓成堆,见法师仍一副踌躇的样子,就问:“法师有何心事,弟子可能为法师解忧?”
“昨夜佛祖托梦……”
“啊?!”林音震惊而崇拜。
“梦里,佛祖告诉我,我侄女还活着,并为我指引了寻找她的方向。待诵完早课,你跟妙光陪我去接侄女。”
僧芝看似肃静,内心已癫狂!
她筹划了多年,欲将侄女送进宫的事,绝不会放弃!不然她大半生精研佛法,日日夜夜煎熬佛堂的寂冷尽成为一场笑话!
既然兄长一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她就去奴隶集市“接”一个侄女!十岁妙龄的少女,长相一年一变,谁敢说佛祖为她指引的少女,是假的胡乌屋?
若是谁敢站出来指证,那谁就是害胡家的凶手!
真宝尼寺是僧芝舍宅所立,位于洛水北岸的中甘里,最近的奴隶集市在洛水南岸的四通市。僧芝带着二徒过浮桥,穿行鱼鳖市的时候,与才返回洛阳的宗隐擦肩而过。
宗隐正给鱼商递钱,忍不住“呵呵”出声。
鱼商是个好打听事的,问:“小郎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宗隐:“我笑我出门远行,想着穷家富路,就带了好几串钱,结果……叮叮咣当几千里,还是得回家门口才能花出去。”
“嗯,我也听说京畿外不使钱易货。郎君这么小就出远门了,去的哪啊?”
宗隐:“旧都平城。”
少年提着两尾鱼过浮桥,回家,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弟弟妹妹打闹的笑声、叫声。宗隐家算是小富了,但是洛阳寸土寸金,一家人只能挤在一个庭院里。
远游之前,宗隐挺讨厌弟弟妹妹的,嫌他们整天吵得耳朵疼,可是从今天起,他得讨好几个小家伙,让弟弟妹妹帮着他说话,求父母答应他娶一位平城女郎。
当然了,娶了尉女郎后,他可不舍得让她也挤在此。
宗家最小的孩子宗搴突然大喊:“阿母快来看,我兄长在院门口傻笑哩。”
宗隐家所在的位置径直向北,便是宣阳城门。
宣阳门再径直向北,正冲皇宫的太极殿。
今日早朝散得早,任城王元澄出来殿门,脚步加快下台阶,装着听不见彭城王元勰的呼唤。
幸好中黄门刘腾出殿,召彭城王重新进殿,任城王这才长呼一口气。
元澄、元勰都是宗王,谈不上谁怕谁,何况论辈分,元澄还是元勰的叔辈。元澄之所以躲着对方,是刚才在太极殿,他把彭城王要奏请的事情抢着呈报了。
“唉。”走出皇宫,元澄仰天长叹。谁敢信啊,他差点被一不相识的老尼牵连!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昨天下午五妹纯陀找他告状,告的是恒州刺史元志勾结当地权贵,谋害武始伯一家,现在胡国珍一家及百余仆从护卫,全部死无尸、活无证!
这种耸人听闻的惨事,元澄多少年都没听过了,他先问五妹是听谁说的?元纯陀就把真宝尼寺的僧芝如何恳求她,然后她派武士去恒州的前后始末都详细讲述。
当时元澄问了一句:“僧芝?这法师之名,我似在哪听过?”
元纯陀估摸着回:“在平城吧。僧芝法师精通佛法,在平城时,还去过冯太师家走动呢。”
陛下一向鼓励世族迁来洛阳,胡家半道被害,当然得重视、得查!元澄答应了五妹,尽快向陛下呈报这件疑案。
就在今早,等待进太极殿的时候,元澄看见了彭城王,稀奇道:“你不驻守樊城了?何时回来的?”
“前天回来的,在家歇了一天。”
“你呀,歇就好好歇。”说着,他朝对方的笏板扬一下下巴,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奏言。
“哦。”彭城王一笑,小声道:“好容易歇一天,昨天我就去城南转了转,听到百姓不少抱怨啊。城南里坊还没规划好,竟有朝官、僧尼趁这种时机强买强卖,甚至霸占民宅改为佛寺。”
元澄先怒声应句“太过分了”,然后挑挑眉头,被对方笏板上颇醒目的“僧芝”二字吸住了目光,问:“还有女尼?”
“对,一名叫‘僧芝’的女尼!就是她强买左邻右舍的宅院,打通后建了一所真宝尼寺。你要是最近跟女尼有来往,听我一声劝,离她们远些,很快,神部曹也要参女尼。”
“为什么?”元澄眼珠子快要瞪出二里地。因为神部曹很少参人,但是一参一死!
这次彭城王附耳元澄,告诉道:“神部曹参的女尼之事,跟冯熙太师有关,冯熙在世时,曾有女尼去他府上走动,具体的不能跟你详说,反正跟诅咒巫术脱不了干系。切记啊,近期远离女尼。”
元澄冷汗涔涔,进入太极殿,心思游走,他这段时间总被陛下揪小辫子训斥,不会是受五妹牵连吧?因为五妹常与女尼来往。
怕什么来什么,走神状态的元澄被陛下点名:“有无政事上奏?”
元澄满脑子就剩下“女尼”了,立即回:“有正事,城南有一女尼……”
就这样,任城王为了之后撇清和僧芝有牵连,把彭城王要上奏的事抢先说了,至于武始伯一家的冤情,他一字没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