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茂坐上去,车发轫,他说道:“属下看见元丕了,直寝于侍卫把他送出的宫。”
“嗯?他还真敢来京!估计老匹夫接下来要以年迈为由,向陛下乞求留在洛阳。”
“仆射觉得陛下会重新用他么?”
“不好说,老匹夫要是没点手段,岂能在谋反大罪里活下来。你快用草笠也给我扇扇,我总觉得今年天气不正常,今日收到几地公文,不少郡县发了水灾。”
元澄擦拭额头的汗,重说回元丕:“此人难琢磨,若他不忠,历代先王岂会都重用他?说到底还是太贪,从十六年时按制降他爵位,他就变了。他这把岁数,我要是真跟他较劲,显得欺负他,不和他计较吧,就怕他有翻身的那天!”
车速这时缓下来,街上的官兵明显增多。
在前开道的护卫打听了情况回来禀述:“前方死了名老者,虎贲兵说老者曾是朝中元老,被个戴草笠的行人推搡致死,行凶者逃窜了。死者家人不让官兵抬走尸体,闹着要虎贲军盘查街上所有戴草笠的人,禁卫知死者身份贵重,已将此案报向车骑大将军府和廷尉署,正等着来人。”
车一停,车厢里头更憋闷。
李宣茂一边听,一边加快给任城王扇风,扇的元澄两边假发鬓跟俩小翅膀似的起起落落。
呼、呼、呼——
渐渐的,俩人眼发直,全看着草笠。
元澄先反应过来,命令护卫:“再去问,问清死者姓名!”
然后他问李宣茂:“我记得你早晨没戴它?”
“没戴。”
“赵芷护卫才给我的。”
李宣茂一副哭相,又紧跟一句:“她早上也没戴。”
天爷呐。
死的不会是元丕吧?
“回仆射,死者是元丕。”护卫匆促回禀。
元澄的大胖脸堵到窗口,狐疑注视赵芷。
赵芷:“是属下做的。”
“那你听着我和李宣茂说半天!”老匹夫都死了,他还和李宣茂傻乎乎谈论!
这时虎贲禁卫的一名武官与前方护卫商量,因着车骑大将军、廷尉署总不来人,禁卫军想请任城王过去安抚死者家人,暂时接管此案。
后面又有车队来了,堵住元澄一行的退路。
是咸阳王元禧!
他的护卫长刘小苟正挨近车窗口聆听什么。
要糟。元澄顾不得生气,命令赵芷:“怎么杀的人?如实讲,简明说!”
“李长史告诉属下,芝芳花肆的背后主使是元丕,正巧那时候左将军尉庆宾之子尉茂来给属下送吃食,属下假借送尉茂……”
咸阳王下车了。
元澄提前一步也下马车,草笠抓在他手里。“太尉来得刚好,虎贲兵说死者是本该在并州生活的元丕。”
咸阳王:“我已经知道了。你确定拿着草笠过去?”
“我特意拿的,一庶民摔死在街头,怎敢要求禁卫盘查铜驼街所有戴草笠者!”
咸阳王看赵芷一眼:“她便是你才聘请的护卫长?”
元澄:“是,乌洛兰部的,她的‘赵’姓是先帝所赐。”
赵芷对着咸阳王抱拳揖礼。
“赵护卫,元丕死时,你在做什么?仆射不要说话,我听她答。”
赵芷:“我得先知道元丕几时死的,才能回答太尉。”仆射真是有先见之明,防备着咸阳王会这么问她,提前教她如此回话。
咸阳王不再言,和元澄一前一后来到尸体前。
元悔、元过不敢一直直视二王,余光每窥视到任城王提着的草笠,便又恨又憋屈。
军医验过尸了,陈述:“没有外伤,此翁死前被撞倒地,或许是岁数大了,骤然受惊才……”
“不可能!”元悔叫嚷:“我父亲素日无恙,从并州疾行来洛阳都能忍耐,怎可能摔一跤就离世?陛下才宽慰我父亲,让我一家安心在洛阳生活,谁知道刚出宫就遭横祸,一定是有人盯着我父亲,蓄意加害!如果不严查凶手,我和我兄长就去阙门敲登闻鼓鸣冤!”
“放肆!”咸阳王原本脾气就烈,担任宰辅后,更不容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大发威胁之言。“凡事有章法!庶民命案归洛阳署审理,岂是你想敲登闻鼓就能敲的?”
元悔内心的恨、对父亲的心疼,缠着畏惧相互撕扯,他一双眼珠定在父亲一动不动的嘴鼻间,终究是前者占据了上风。
“这不是寻常命案!”他眼发红,对峙二王,“我父亲,也不是普通庶民。”
元澄问一旁的元过:“你叫什么名字?”
元过战战兢兢回:“元过。”
“你也想敲登闻鼓?”
元过脑袋垂低,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不敢去敲。
元澄:“你看,这么大的事,你们兄弟都得静下心细细商量才行,天这么热,难道任由你们父亲躺在这?”说完,他“好心意”把草笠扣到元过的头上。
突然!
赵芷怒喝:“刺客——”
她提醒的同时,人群里迸袭两道乌光,是弩箭!
风驰电掣,快至无声。
千钧一发之危,赵芷只能直臂飞扑!一臂救任城王,一臂救咸阳王。
第224章 木兰诗
赵芷的敏锐是从一次次殊死搏斗里练出来的,两支弩箭对向而发,射弩者离得又都近,她扑倒二王的霎那,其中一支箭如离火横窜,与她后脖颈只隔一寸!
二王得救了,刚才咄咄然想敲登闻鼓的元悔被射穿脖子。
另只箭则射中咸阳王属下一名武官。
周围人们反应过来,纷纷惊叫乱跑,被二王府的官吏和禁卫军武官呼喊震住。
“所有百姓蹲下,双手高举,乱跑者视为刺客!”
刘小苟:“快,保护太尉——”
李宣茂:“保护仆射,围人墙保护仆射——”
已发现的刺客是两名,不等兵卒重重围住他们,二刺客均用箭自尽。
人墙内部,赵芷是没什么事,元澄、元禧二王坐在地上,脑袋懵懵的。
这妇人什么力气?他二人一个高壮一个肥,刚才全被她带着飞离地面。
狗蚤的,铜驼街的地真硬!
李宣茂、刘小苟挤进来,军医在后头,用几层布托着四支带血弩箭。军医禀道:“箭上全浸了奇毒,有异臭,得细细验才知是什么毒。”
刘小苟告诉元禧:“刘护卫肩膀中箭,人没死,可是神智不清。”中箭的护卫是他同族兄弟,他掩下复杂情绪,向赵芷揖礼。
“谢赵护卫救太尉。”
赵芷谦虚道:“这次是运气好。”
这话不如不说。
咸阳王瞪退刘小苟,和任城王走向元悔的尸体旁,见尸身从颈部伤口往外扩散乌黑颜色,连血色都掩盖不住,二王更觉后怕。
至于元丕的另个儿子元过,已经哭哑了声。他们才来洛阳一天啊!一家人只剩下他了。
咸阳王和善语气称呼元澄:“族叔,赵护卫……”
元澄:“是啊,今天幸亏赵护卫!不然我再也听不到太尉唤我族叔。”
廷尉公孙良带着下属常景来了,将刺客、元丕案一并接过,铜驼街秩序恢复了正常。
此时咸阳王以为刺客是冲着元澄来的,元澄自己也这么想,然而廷尉署由刺客所在位置、弩箭的结构,以及二王站的位置、中箭者站的位置等等,很快推论出两名刺客的目标,居然全是要杀咸阳王!
令咸阳王更加不安的是,受伤的刘护卫被抬回府后又抽搐、又胡言乱语,刮骨治疗后还是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
再说尉茂,一路提心吊胆回家,傍晚的时候,阿父遣人送信回来,信里说铜驼街有人作乱,城中要加强防卫,原本定下的后日休沐往后拖延。
尉茂悬着的心更悬了,真的出事了!
和赵师母有关么?还是巧合,刚好今天出事了?
越是着急,越不能慌。
晚上,尉茂在脑中一遍遍过着赵师母和他分别离去的样子,他猜出师母是白登山遇熊时救他的民间勇士,可是她沉稳从容的转身姿态,他一定还在别处见过。
尉茂在想象里给赵师母披戴各种乔装,然后配上她利落的转身动作。
啊!
想起来了!
去年七月,胡国珍之女在有梅园林施恶毒奸计,致窈窈无辜被打,那场群架里遭殃的小伙伴一起出城追逐胡国珍一家,可惜只截住胡妻皇甫氏和假的胡女郎,当时那对“母女”声泪俱下,眼见着博取若干伙伴的同情时,二十多骑刺史府的骑兵赶到。
带头的骑兵扶皇甫氏上马车,结果假母女死在了车里。
那骑兵首领,是师母!
终于知道谁杀了皇甫氏。
尉茂激动不已,武功如此非凡,深沉不显的奇女子,是他将来的岳母啊!不行,师母武功厉害,尉夫子心眼多,窈窈心眼也多、读书又好,他得比所有少年都强,才能配上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