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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就这样,师兄弟把寺主埋葬后,顺厉风之势,踏上了去洛阳的路。
    道阻且长。
    搭伴而行的旅人因为路途艰险,自觉聚成长长的队伍,平城在人口急剧减少的情况下,越显苍凉。
    并州境内,尉蓁和崔氏学馆的柳贞珠在驿站巧遇。
    饥荒往往伴随着疾病,柳贞珠定了亲的郎君病亡,柳夫子想得开,见崔氏学馆也没逃脱没落的命数,干脆辞去学师,卖掉家产,投奔京城的文雅精舍,让柳贞珠重新跟随孔夫子学习。
    尉蓁和柳贞珠手拉手散步,尉蓁玩笑道:“这一路的风啊,感觉把我吹老了。”
    柳贞珠故意向后打量,说:“那这风可够偏心眼的,明明你夫君总给你挡风,怎么偏偏绕着他只吹你?”
    尉蓁的夫君李相道出身赵郡李氏,高大魁梧,武艺胜过诗学。经历两载旱情的平城人都觉得,身体健壮最可贵,李相道的心颇细腻,一路上生怕尉蓁冻着,没有条件饮热水时,就用笨办法把水囊捂温了再给尉蓁喝。
    尉蓁手心有痒痒肉,又为柳贞珠的话而逗,笑得前仰后合。
    “阿蓁。”李相道隔远扔过来几个黑黢黢的核桃,核桃在地面四散滚开,他喊:“刚烤过,好吃得很。”
    “苦得很吧!”尉蓁朝他叉腰,李相道回以大笑,因为他喜欢她拣核桃的可爱模样。
    尉蓁把糊核桃分给柳贞珠,说:“尝尝,我夫君烤核桃可好吃了。”
    “嗯,是很好吃,等着我也烤烤试试。”柳贞珠说完,心中忽然冒出同门崔致的身影。尉窈书信里略提崔致的学业,其余没写,她猜对方应该是成亲了。
    如果他成亲了,挺好,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尉蓁把自己的干净手帕递过来,关心劝道:“其实不能在一起的缘分,早断了早好。”
    柳贞珠舒展面容浅笑,她知道尉蓁误会了,其实自己与定亲的那位郎君只见过两面,对于对方的病亡,只有对生命本身的惋惜,谈不上悲伤。
    她把手帕放进布囊,把自己亲手绣的手帕给尉蓁,说:“我家人过来了,应是喊我起程赶路,咱们交换了手帕,就是好友了,我会在洛阳城南的文雅精舍等你。”
    厉风催马蹄,奔远踏青云!
    “贞珠,我很快就去找你——”尉蓁朝远挥手。
    李相道跑过来,拉着尉蓁往驿站后方跑,边说:“随我瞧热闹去,有巫师在执鼓祭祀。”
    跑到驿站北边的墙,他托着尉蓁上墙头,然后自己爬上去,果然,住在附近的乡民请了女巫在摇鼓唱诵,不时以酒洒天祭拜天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可是他们的视野里,浅埋的流民尸体正被厉风一层层吹去土屑,露出残骸。
    并州之南的大魏京师……洛阳,才停歇一日的雪又下起来,这一天,皇帝亲临太和庙,主持祭祀神主大事。
    第392章 画面
    新修缮的庙堂空地上,方坛置于中央,坛前的祭祀之牲有白牛犊、黄马驹和白羊,女巫从天子东边走向方坛,而后摇鼓,帝、后、妃嫔和文武百官遵循鼓声的引导,按顺序向西方行礼。
    鼓声不停,帝族中精挑细选的七名年轻子弟分别执酒,也面向西方,将酒洒向方坛上竖立的木柱,以示祭祀神主。以酒敬神主的动作要重复七次,且每次洒完酒,所有参与祭祀的人均揖礼参拜。
    尉窈是外朝官队伍里唯一的女官,她能出现在这个位置,非再一次展现佞臣的荣耀这么简单。自从她把王显的暗卫统领接管在手,才知不少鲜卑武臣私下联络,扩散思念旧都平城、平城才适宜鲜卑人居住的言论。
    太傅元祥一直收六镇戍将的贿赂,可想而知,这些传闻背后的唆使者,一定是北海王元祥!
    尉窈接替王显的时机,恰好是那些武臣准备集体上书时,一旦奏书递交到门下省,必然被侍中元晖先得到,而后想办法在此事里立功,更得天子的宠信。
    尉窈怎可能让元晖立功?
    乱臣贼子蓄意传播的风闻是很难压制的,想打死蛇,得打七寸!
    于是她向皇帝献计,第一步……命太师元勰、车骑大将军元羽、太尉元雍、秘书监元澄四位宗室大臣暗中行事,使结党谋事的武臣相互猜忌,拖延那些贼臣的行事计划。
    接下来便是今天的祭祀方式……孝文先帝早在迁都前,就试探着废除鲜卑旧俗的祭祀礼仪,改用汉地祭祀仪式,被元祥鼓动的武臣里,一部分人对汉制种种改革的反感并不强烈,当他们看到祭祀礼仪又恢复旧制,也就不得寸进尺宣扬迁都不利等谣言了。
    待转过年,叛臣元禧的事算过去一年了,到时就是元详的死期!元详一死,剩下的藐视王法、狂妄不知悔改的乱臣,正好一并铲除!
    咚咚咚咚、嘭嘭嘭嘭……
    女巫摇鼓的声响时而清脆,时而发闷,雪花更密了,似天地在给鼓音谱一曲玄妙乐章。
    奚骄在执酒的帝族七子里,当他第四次把酒洒向寓意神主的立柱时,脑中忽然闪现一幅幅画面。
    先是平城“有梅园林”的赛马场,他在许多手帕的地上拣起一串寻常的草珠手串戴在自己手腕上,羞红脸的尉窈被好多小女娘推搡到他跟前,周围人闹腾得越厉害,她小脸羞得越低。
    此情景不待他思量,被下幅画面替代,画面如水荡漾,形成流动的故事。他似乎很焦急地骑马疾行,然后停在平城的永宁寺外忐忑等待,望眼欲穿的方向,出现和现在年纪差不多的尉窈,她瘦出憔悴相,和他一眼在人群里看见她一样,她也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不知何故,把头扭向一旁,宁愿没出息地流泪,也不和她打招呼。
    忧伤才从他心口往外散,此情景的记忆就和雪花脱离天空一样,彻底脱离,被又一更痛苦的情景替代。先是尉窈与一面容模样的男子行成婚礼仪,他在不远的地方孤单离开,继而,他前方一辆马车撞了人,血色里,被撞倒没了气息的,竟是尉窈!
    咚咚、嘭嘭……鼓音变了、快了!
    奚骄和其余帝族六子一样,向神主立柱继续扬酒,酒珠飞出去撞击一片片雪花的瞬间,他现在蓦然出现的奇怪记忆、之前做过的怪梦记忆,连同对尉窈的特殊牵挂,全部消失,一点不剩。
    咚咚、嘭嘭……女巫继续击鼓。
    元茂所在的位置几乎是最后了,隔着层层官员,他很难看清祭坛,干脆不看,渐渐在鼓声、在迷人眼的雪花里出神,忽有凌乱画面冲进他脑中。
    画面里,他和一个看不清模样、满头花钗的女子在成亲,尽管看不清模样,但很明显,对方不是他的窈窈!
    没等他琢磨,画面变了,他好似在骑马疾行,躲避什么人的仓惶样子,然后数支箭在他后方射来,他背中两箭,栽于路边,好怂啊,死不瞑目的窝囊样子!诡异的是,他的魂魄浮出尸身,朝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出现了尉窈,她也和他一样飘着。
    一股说不出的悲痛化为利箭,才要从元茂心口往外扎出,两片雪花飘进他眼里,凉他一个激灵。就这一下,所有奇怪情景、之前做过怪梦里的成亲女子,全部消失。
    元茂又一次肃拜时,上躯稍往旁边侧,这个角度能瞧见一点窈窈。他可真想她啊!看不见想,看见了也想。
    心悦一人,爱屋及乌,元茂知道结束祭祀后,妻子还得回门下省,那他去探望岳父,给岳父拉一车好炭。
    洛阳之南。
    萧梁的郢州境最北边,与魏境接壤,郢州刺史王茂因为盘瓠蛮投梁的事,来此地借县署办公已经俩月有余了。
    曹景宗训练的勇卒把吕僧珍平安、蛮族仍在攻湖阳县的最新消息送来,王茂近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就按往常习惯,让自己清闲一、二时辰,他布衣乔装出县署在周围集市游逛,顺便访查民情。
    “冬菜这么贵?”他听到一匹布换不了多少菜时,假装吃惊,实则没人比他明白菜价为何这么贵。
    果然,菜农顺着王茂的引导,从骂天、骂地、骂北边的魏人后,转而骂此地的地主!
    “那些黑心肝的,说山是朝廷的,不让我们进山挖芦菔根,其实谁不知道啊,他们是想把山里的食物都占了!我等小民只能在夜里偷摸进山,运气好才能挖到点芦菔根。”
    旁边一个脸上挠出血痕的妇人发出嗤笑。
    王茂知道,这种血痕是长冻疮后,受不了脸痒才抓伤的。
    妇人:“别上他当,我这筐芦菔根价贱,不过你得整筐买。”
    王茂移步过来,感兴趣问:“哦,同样的芦菔根,为何你值得贱价卖?”
    刚才的男子嗤笑回来:“因为量少呗,你看不出来吗?她那筐子芦菔根摆的有玄机,看着挺乱挺满,中间一个大坑。”说完,他还双手比划个圆。
    王茂“呵呵”轻笑,对妇人说:“确实啊,你装的芦菔根不满啊。”
    妇人恼了:“胡说!你再瞧呢,满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