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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马凯闭口不谈的身世,却在别人嘴里变成了交换八卦的谈资。
    再看到马凯时,罗倍兰心里生出来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和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对旁人放缓了些。
    他人确实不坏。
    罗倍兰很庆幸这点——至少还有一个能聊几句解闷儿的人。
    他们在流水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慢慢熟悉一点儿了,偶尔马凯也会提起他上学时的事,他说他数学不错,篮球在班上是打得最好的。
    除此之外,马凯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在老家的妹妹了,她还在县里念初中。
    厂里包吃住,但伙食很一般,一碗米饭,一勺偶尔混进一两片肉的白菜,一点榨菜就是大多时候吃的东西。
    但是米饭不限量。
    马凯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罗倍兰经常看他打两大碗米饭。
    这一带是个厂区,厂房相互之间排的密密麻麻,有风也吹不进来,车间和宿舍里都是闷闷的。
    附近还有正在施工的厂房,各类机械运作的声音在飘满烟尘的空气里躁动,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微微歇停。
    有时候燥热得难以忍受,罗倍兰会买一整瓶都冻得梆硬的饮料,在流水线上贴着能凉快不少。
    不像罗倍兰在寝室里的不合群,马凯似乎很受欢迎,罗倍兰经常能看见有人勾肩搭背地给他递烟,往来之间笑得和善。
    但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罗倍兰很快听说有人和马凯打架了。
    对方是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男人,黑皮肤,瘦身板,染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放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罗倍兰知道他的外号,他被其他人戏称为“烧火棍”,
    和马凯是一个寝室的。
    马凯的脸肿了一块,身上也沾了些大大小小的淤青痕迹。
    “你没事吧?”罗倍兰问。
    马凯摇摇头。
    “你跟他为什么打架啊?”
    马凯没说话。
    罗倍兰看他不太乐意开口的样子,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
    晚上下工,罗倍兰洗完澡出来,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似有若无地看着她,互相使使眼色,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罗倍兰敏锐地察觉到她们的话题极大可能和自己有关。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她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被拿来当话柄也正常。
    罗倍兰去接了杯水喝。
    “罗倍兰,你对马凯是不是有点儿意思?”一个女人开口问她。
    “没有。”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其余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罗倍兰,等她一个回答。
    罗倍兰手里的水杯重重砸在桌上,突如其来“哐”的一声把几个人吓得抖了一下。
    “少他妈放屁!”
    其他人一时被罗倍兰的阵仗唬住了,噤了声。
    躺回床上,罗倍兰翻身背着他们。
    “装什么啊……”
    罗倍兰听见有人说。
    明天罗倍兰休息,她约好了可可去找她玩儿,其实也只是去她男朋友的店里看看。
    罗倍兰觉得,遇到可可绝对是她这三年最大的幸运。
    她的联系人列表里的大多名字都是可可带她认识的。
    她刚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人和一个城市是需要连接的,几个人或一些事。对罗倍兰来说,如果没有可可,罗倍兰可能连留下来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可可的男朋友叫贾林峰,在挨着高速路口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本地人,今天不在,去进货零件了。
    店面是两个小车库改的,靠里有张上下床。
    原本有个伙计,可可来做帮工以后,贾林峰就让人走了。
    贾林峰教可可修摩托,每个月给可可开工资。
    “哟,还是夫妻店呢?”
    可可嗔怪似的,不轻不重地搡了她一下:“净乱瞎说!”
    每当话题转到贾林峰身上,可可的脸总是挂笑的。罗倍兰能看出来可可很喜欢他,被可可的欢喜感染,罗倍兰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可可兴致一高起来就话很多,她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她挠了挠脸,问起罗倍兰在厂里的生活。
    “一般般吧,可不像某人仗着我爱她就重色轻友,过得老滋润了。”罗倍兰半埋怨半玩笑地打趣可可。
    “哎……你看你这话说的!”
    可可长臂一伸,揽过罗倍兰的肩膀,强行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也不是故意留你一个人的嘛……可惜老贾这店太小,工资也这样,不然我就带你过来一起干了。”
    她们静默了一会儿,店里的机油味飘进罗倍兰的鼻子里,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你知道的,没什么人对我好。老贾他……人还不错。我也不是特别年轻了,我自己这个条件嘛,实在也没啥好的选了。”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老家嘛,你也知道的,我指定是不会回去了。”
    罗倍兰的鼻子有些发酸。
    从罗倍兰的角度,她能看到可可被机油染黑的手指。
    “所以你别生气我留你一个人在那儿,有人欺负你,我去给你撑场子,行不行?”
    “嗯。”罗倍兰点点头。
    可可太瘦了,罗倍兰只觉得她的锁骨实在硌得慌。
    “本来也就没生气……”罗倍兰嘟囔着,揉着被硌麻的脸,说。
    回去时,罗倍兰坐的摩托,可可开。
    要不是马路上源源不断的汽车尾气从头盔缝隙钻进她的鼻腔,罗倍兰都要喜欢上坐在后座被风裹着的感觉了。
    离厂区越近,机械运转的声音越大——哐当哐当的,是钢筋打架的声音;嗡嗡嗡的,是排气扇扇叶的声音;水泥墙再往里,是陌生工厂里不知道什么零件相互敲打的声音。
    抱着可可的腰,罗倍兰的脑壳里难得什么都不想……
    走到宿舍门口,里似乎格外热闹。
    罗倍兰推开门,一看便注意到了坐在舍友床板上的几个陌生女孩。
    其中一个染着粉头发,还有一个染的白头发,四人里她们两个最显眼。
    “你就是罗倍兰?”一个人问。
    “嗯。”
    罗倍兰掀起眼皮,只望过去了一眼就不愿再多看——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总热衷于染一个和自己完全不搭边的夸张发色。
    厂区里的女孩相互串寝是常有的事,罗倍兰便自顾回了自己的床位躺着玩手机。
    那几个女孩和罗倍兰的舍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时不时会目光不善地瞥向罗倍兰。
    罗倍兰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屏幕上机械划动着,百无聊赖。
    耳边叽叽喳喳的八卦反而比手机的视频推荐更有意思。
    所聊的不过是附近厂区的男女八卦,这些话罗倍兰平时也不少听,其中有几个名字反复地出现,即使没见过脸,倒先把名字听耳熟了……
    第21章 疤痕(二)
    几个女孩离开之后,宿舍里逼仄的空气还残留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罗倍兰突然感到有些怅然——她不久前还因别人嚼舌根而感到忿忿不平,现在她竟也成了那个听得津津有味的人。
    舍友们的话题还在继续着,她们避开罗倍兰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而话题却始终围绕着罗倍兰。
    今天她们没怎么刻意回避着罗倍兰,只仅仅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从她们压低嗓子发出的气声里,罗倍兰耳尖地捕捉到了自己和马凯的名字。
    她们说的是马凯和“烧火棍”打架那次,罗倍兰隐约能听到一点其中和自己有关的内容。
    罗倍兰心里倏地咯噔一下。
    第二天上工,马凯照旧来和罗倍兰搭话,罗倍兰兴致不高,敷衍着应和了几句。
    “你和你舍友工友啥的关系不都挺好的吗,上次怎么会和人打架?”
    马凯罕见地久久没接话。
    “不能说吗?”罗倍兰问。
    “我听人说了一点……是不是和我有关?”
    马凯点点头。
    “找我说话的都是男的,只是为了跟我调工位。”
    “所以呢?”
    “你离他们远一点,他们在背地里……说你。”
    “他们说什么了?”
    马凯沉默了一会儿:“不好的话。”
    “你打架就为了这个?”
    她的质问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罗倍兰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艰涩,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振动的声音,速度快而杂乱,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胸腔。
    罗倍兰看见马凯点头了。
    “操!”
    附近工位的人头都齐刷刷扭过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他妈要你给我出头了?这种傻逼话少过吗,管别人的闲话的时候你怎么不管别人是怎么笑话你的?他妈的我跟你也不熟吧!你装个蛋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