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妈妈的生活经不起这样的风险。
“很多事情当初不太懂,是去了观里,跟着师父师祖修习过后,才猜到的。”
那时他刚满六岁,只记得家里有个很小的杂物间,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妈妈很少当着他的面打开,平时也会在上面挂锁,嘱咐他不要随便进去,里边有老鼠,很危险。
王天福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老鼠,但他知道,里面有一把很奇怪的椅子。
生父下落不明四年之后被彻底宣告死亡。妈妈那段时间忙碌了好一阵子,去办理各种手续资料,并和生父家里的亲戚争吵、断联,折腾了很久。
此后,又有各种熟人上门给妈妈介绍对象,说他们是孤儿寡母,没个顶梁柱,未来会吃苦。
印象里,妈妈总是很有风度涵养地拒绝对方,如果遇到死缠烂打的,她总会从杂物间里拖出那把按摩椅,邀请对方上去感受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坐过椅子的人几乎都是落荒而逃,再没有第二次登门。
“我知道妈妈和三死门有过交易,他们把那个男人变成了一把椅子,条件是,在我满六岁之后,他们要取走妈妈的命。”
王天福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很沉重:“有时候我恨不得做交易的人是我,你们不知道我妈妈是多好的一个人,她明明已经报完仇了,明明可以不用生下我这个累赘再开始新生活的,她还是这么做了。”
“后来,她被文财神带走,这个家我也再没回来过,但我忘了,困在杂物间里的,还有那个男人。”
“被变相囚禁了十多年,可能这就是他变成阵的原因吧。”
“这样就说得通了,”龙竹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所以多出来的房间,是它准备的笼子。”
但她不准备再在囚笼里待第二次。
王奉虚略一思忖:“阮蒙和孟裁缝现在就处于笼子里,外人正常开关门接触不到那边的空间,但阵心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吧?那个大眼球?”
龙竹点点头:“我试试看,把它炸出来。”
说着,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她忽然蹲下身,双掌猛地拍向地面,坚硬的水磨石在她面前宛如一块剔透玲珑的冻豆腐,她屈起手指,缓缓抠出十个孔洞,暴涨的灵力轰然灌入,整层楼板开始剧烈震颤,墙面噼啪炸裂,裂缝飞速蔓延扩散,王天福一把拉过林舟,让其躲在自己身后。
客厅地面突然塌陷成漏斗状,一只足有磨盘大小的赤红眼球弹射而出。
龙竹甩了甩手,弯起嘴角,森然道:“还挺能躲的。”
王奉虚震惊:“你……你灵力省着点用啊!”
“为什么?”龙竹疑惑道:“又不要钱。”
王奉虚:“……”
眼球头一回被人疯狂灌灵力,吃得肚皮几乎炸裂,它艰难挪动起打了数倍的身体,还算灵敏地穿过墙洞,跨过筒子楼天井,向着对面楼栋的镜像区域逃窜去。
龙竹一把抓起自己的拖把,两三步跳出去,抬头看了看四周距离,喊道:“王奉虚!五行术!”
王奉虚也追了过去,很快意会过来,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外墙上接连的爬山虎就开始汹涌生长,疯狂地扭结出粗壮的绿色藤蔓,在天井中间钩织出滑道铁链一样的绳索。龙竹二话不说腾身一跃,把拖把底端勾在藤索中间,搭建起一个简易的缆车索道,因高低差快速向对面滑翔过去。
她速度极快,几乎和眼球同一时间到达了镜像501的客厅,四周只有卧室门是关上的,她轻飘飘扫了一眼,像打高尔夫球那样,在眼球还未反应过来时,砰地一声挥杆,将这只阵心击飞过去,直直撞入卧室门的方向。
之前已经用王奉虚做过实验,每个房间只有一间囚室,如果这只眼球要躲避她的攻击,只能选择进入另一层空间,也就是——
“孟裁云!”
像是听见了另个空间传来的呼喊,在床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的女人正倒数到“3”,她眼角一弯,飞快念完了剩余的数字,手一抬,一把银光闪烁的剪刀盘旋飞舞着,冲着破门而入的东西迎面斩去,刀光曳出一道弯月痕迹。
眼球来不及防备,霎时间被一分为二,鲜血夸张地喷溅出来,两半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地板上挣扎扭动了好一阵,终于趋于平静。
孟裁云摊开手,飞旋的御灵剪锵地一声归位,她抛了抛剪刀,笑道:“看吧,我早说了。”
整间屋子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也像浸了水的宣纸般逐渐软化,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景物都乱作一团抖动的线条,像是拿粗蜡笔描了线,却还来不及填补缝隙的颜色。
两个空间在慢慢重合。
龙竹警惕道:“快走,阵要塌了。”
孟裁云从腰间抽出拂尘,对着地板上眼球的残骸轻轻一挥,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从中分出几道灵气极淡的魂魄,麻木随着她的姿势钻入袖袍之中。她系紧袖口,随意将拂尘插在腰后,跟着龙竹一前一后离开,跑到走廊上时,因为建筑物接连崩塌消失,两人脚下踩空,然而爬山虎刹那间编织出一张藤网将二人接住,又猛地把人向上弹了回来。
“卧槽!”卫生间门适时被人一脚踹飞,阮蒙扶着墙壁,撑着膝盖满脸震惊:“你们信吗,我刚被关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厕所里!”
林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弄懵,他惊愕看向满地狼藉,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小跑到前门,满怀希望打开一看——是正常的走廊!那个诡异的镜像房间荡然无存。
阮蒙看见眼前这小子发着呆,语重心长拍了拍对方脑袋:“差点把你房子给拆没了,你放心,我有保险,连屋子带家具都赔你。”
林舟热泪盈眶。
他终于回到正常的世界了!
“谁带收纳的法器了?”孟裁云指了指鼓起来的道袍袖口:“我兜不了太久!”
龙竹灵机一动,把三才戒放出来,孟裁云手一松,几道魂魄便径直被收入了戒指的大有乾坤之中,四周动静总算消停,墙上的洞仍保持原样,但那股阴恻恻的气息消失了。
走廊尽头这才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几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惊失色喊道:“林舟?林舟?人呢?这墙是咋个搞的?那个女人呢?”
是张警官带人来了。
之前被嘱托过的林舟知道有些事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否则要么被当成傻子,要么被当成精神病。他略带歉意地走出去:“张警官,没事,是我喊人上门回收旧家具,结果搬运的时候把墙撞坏了,你们是有我爸的消息了吗?”
张警官来不及思考是什么家具能把墙都撞一窟窿,就被对方带偏了话题,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道:“哦,还没有,你放心,找到人了我们会通知你的,呃这些都是你叫的……来回收旧家具的?”
他狐疑地将目光落在面前这几人身上。
两个玩cosplay的,一个小孩,一个短发女大学生……只有最后那个魁梧的壮汉看起来能和回收旧家具对上号。
“身份证我看一下。”张警官公事公办地朝阮蒙打招呼。
阮蒙:“??”
什么意思,他看上去比那两个穿道袍的还可疑?
最终还是憋屈地取出钱夹,把身份证给对方看了。
张警官和同僚反复核对了上面的信息,确认无误后,把证件还回去,又对林舟说:“家里现在这样没法住人,我跟你们校长说一声,收拾间教师宿舍你暂时住段时间。”
林舟点点头同意了,又踌躇几下,问:“张警官,我爸现在一直失踪,如果他是遇到意外死了,那他之前贷款的那条船,可不可以过给我啊?我可以替他还款。”
张警官愣了一下:“应该是可以的,这个等我回去,我帮你看看手续怎么办,你别担心,其实人不一定会有事。”
林舟笑得灿烂:“好,那麻烦您了!”
人是一定有事,但他现在不担心。
交接清楚后,张警官几人离开了房间。
一行人陪着王天福一道把美兰的尸体火化了。五行术的火法将尸身上的红色缝合线舔舐得干干净净,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在灼热火光中躺着的女人只是恬静地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林舟划船送他们到河心去,王天福念完太上救苦往生咒,随后就把骨灰抛洒进芦花河里。
静默的悼念之后,他们准备开车回蜀城。
王天福同林舟告别:“我们已经在异管局报备了,他们会联系警局把这个案子移交过去,回头就有专门的干员来给你做心理疏导,他们催眠挺厉害的,如果需要,你可以提要求,把记忆替换成你比较接受的那种。”
大部分普通人都会选择接受替换记忆,毕竟过正常的生活也是需要信念的,从小建立的三观如果崩塌得细碎,要继续回归普通人就很难了。
王天福小时候在跟着王奉虚回青城观之前,也遇到过异管局干员上门做心理疏导,并且对方表示,可以将他的记忆替换为“从小失去父母,但在福利院愉快成长,一切都充满希望”的版本,但是他拒绝了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