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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头顶传来雨珠敲在油纸伞上吧嗒吧嗒的声音,晏漓回过头,谢见琛已立在自己身后。
    “夜雨湿寒,小心着凉。”
    若是往日,谢见琛定要上前吓唬他。可这一刻,他却不忍心打破这静谧的画面。
    晏漓抬眼,先是有些吃惊,旋即深深看他许久: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少年道:
    “白日事出惊险蹊跷,我……有些不安,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散散心,不想竟能遇到你。”
    晏漓轻笑一声:
    “知道镜影亭为何人迹罕至吗?”
    “为何?”
    “因为,这里——闹鬼。”
    “!”
    夜风拂过,谢见琛颈后一凉,整个人有些毛。
    “你诓我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素来是不信这些的。”
    “诓你?我也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晏漓不甚在意一笑,“先皇后生前最喜镜影湖之景,人言,先皇后为太后所害,先皇后的怨魂时常于深夜在此徘徊。
    可我自小常常倚在这里吹风静心,除了一池静得不似皇宫景色的湖水,什么都看不到。”
    谢见琛:“……”
    他想,小时候的晏漓也是怕闹鬼的传言的。
    只是于他而言,比起虚无缥缈的鬼神,宫人乃至生母的冷眼,要可怕得多。
    “乱民出现得蹊跷吗,”晏漓逗完人,这才正过身子接话题来瞧他,“今年来,已有数起乱民闹事的先例了。”
    谢见琛垂眼。或许是被爹娘保护得太好,他对这些几乎是一无所知。
    这时,他注意到晏漓颈上的伤口。
    “你的伤……”
    他凑近晏漓,伤口看起来根本没有被处理过。他的视线稍微偏移,伤口旁,微微滚动的喉结似乎从未如此……惹眼过。
    谢见琛仿佛被火燎了一样慌乱抬眼,却见晏漓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
    秋月无言,水波潋滟。
    扑通、扑通。
    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受伤了吗?”
    气氛彻底凝住前,眼前人忽然出声问道。
    “没有。”
    谢见琛下意识否认,却被晏漓盯得心中发虚,又小声改口:
    “只是脚扭了一点点……”
    晏漓俯身拨开少年衣袍下摆,查看他的脚踝,哪怕确认并无大碍,拧起的眉头也不曾舒展。
    “你迟早会后悔今日这样做。”
    “可是你有危险!”
    谢见琛并未细想晏漓的弦外之音,只急道:
    “朋友有生命危险却视之不见,我做不到!”
    “……”
    眼前人倏然起身。
    谢见琛被吓了一跳,方才自己还压着晏漓看伤口,转瞬之间却被晏漓一步一进逼到亭角。
    鼻腔都是男人身上冷香的味道,谢见琛头脑发晕的功夫,晏漓薄唇擦着谢见琛耳畔,一字一句:
    “我不需要。”
    为什么不跟谢迁走?
    晏漓抓着他的手腕使他动弹不得,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的明明是冷酷绝情的话语,微颤的瞳仁却疯狂挣扎着。
    “不要再掺和宫里的事了。”
    “……”
    谢见琛呆住了。
    晏漓看着沉默的谢见琛。
    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晏漓清楚,这许是被自己的话伤了心。
    “所以呢?”
    不想转瞬之间,谢见琛猛然抬头,眉眼坚毅严肃,毫不退让反问。
    “我真的很生气。”
    夜色中,毫不客气的少年双眸熠熠,皎洁明月倾泻而下,尽数洒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你到底瞒着我什么,或者说,就像你一直以来以昭宁这个身份示人一样,你不愿提及,我便从未追问。
    “可是,你以为让我置身局外、蒙昧苟安便可护我周全?以爱护为刃,断我耳目——哪怕是我的爹娘,也没有这个权力。”
    这次轮到晏漓噎住了。
    谢见琛毫不退让地仰头看着晏漓的眼睛,半晌,终于泄了一口气。
    “抱歉,我讲话似乎重了些。”
    他一点点解释:
    “我知道你的本意是为我好,就像我爹最初不允许我在宫里当差一样,可结果就是……我时常感觉自己只是活在一场美满的梦里。”
    谢见琛记得今日似乎遥遥瞧见了晏漓在看台同太后拌了嘴,瞧着心情确实不大好……毕竟那日庆功宴道别前他的态度还不曾如此冷硬。
    也不知是否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
    “你是不是生气了,在说气话?”
    谢见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
    晏漓简直要被谢见琛的脑回路打败了。
    “谢见琛,我有时候总是在想,你这戒不掉的天真,究竟是好事一桩,还是会害了你。”
    他不明白晏漓为什么忽然扯到自己身上:
    “什么意思?”
    “你就不觉得,白日那场闹剧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见琛愣了一下,联想到全寿康当时下意识指控军士造反一举,很快便反应过来:
    “难道有人意图诬陷于谢家?”
    “演兵场外那几个丧命的士兵,你可曾去瞧过?”
    事发后,谢见琛指使手下人将几人遗体归还家乡,可古怪的是,此数人身份籍贯,营中名册竟从无记载。
    思及此,谢见琛惊道:
    “那几人是乔装为士兵的刺客?”
    晏漓无言默认。
    除了阉党,也不会有人会如此想置谢家于死地了。
    难怪自父子归京来,全寿康久久默不作声,原是在策划一场等待父子二人“自投罗网”的好戏。
    乱民的刺杀,反倒是冥冥中救了谢家一命。如若没有这群乱民,那些假扮成谢迁麾下士兵的刺客便会闯进来……谢家自然难逃其咎。
    他正后怕着,远处忽然传来了宫女问安的声音。
    “太后娘娘。”
    谢见琛远眺去,太后竟不知何时散步至此。
    他忽地紧张起来,晏漓对外毕竟还是昭宁殿下的身份,深夜私会外男到底不妥,教太后瞧见只怕教人不悦。
    晏漓察觉到他的局促,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躲到湖畔树林后,他这才手忙脚乱地钻到树干后面,鬼鬼祟祟地偷偷瞥向亭中的母子。
    “人云镜影湖闹鬼,太后竟也有闲情逸致,来此曲径寻幽?”
    晏漓抬眼瞧向女人。
    太后面色酡红,瞧着是出来醒酒的。她对晏漓的问安没什么反应,而是伸手示意侍从宫女尽数退下,精致昳丽的红妆却无法掩盖冷淡的神情。
    气氛一时冷到极点。
    女人眯眼打量他,眼神不似母亲看向子女的关切,反似来自上位者无情的审视。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晏漓颈间的伤口处:
    “受了伤不仔细着处理,卖惨做给谁看?”
    第7章 禁忌真相
    被迫偷听的谢见琛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忍不住替晏漓捏了把冷汗。印象里的太后虽算不得和蔼可亲,却也从未使自己难堪。
    怎堪知私下对自己的孩子竟能这般……尖酸讥讽。
    反观晏漓倒泰然自若,早习惯此等相处般:
    “这样的小伤,太医院怎舍得将药给我这不受待见的人呢。”
    女人闻言,竟咯咯笑出来,轻移至他面前。年轻的太后娇艳得像朵淬了毒的花,与晏漓站在一处,不似母子,浑似气质相近的姐弟。
    “你这是在怪罪哀家?”
    “……你知道,我从没那个意思。”
    他低下头,不愿面对母亲的责问,眼中闪过罕见的慌乱。
    “疼吗?”
    她忽然放柔了声音。
    晏漓有些意外:“不……”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该这样关心你吧?”
    女人猝然打断他的回答,方才一瞬残存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戏谑嘲弄。
    她的五官变得扭曲,不顾晏漓的抗拒,捏过自己孩子的脸,恶狠狠逼迫他直视自己,一句接着一句,滔滔不绝地倾诉着她的怨恨: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得到我的关注?”
    “我知道你,你脾气并不好,但是这么多年却一直顺从我的心意扮作昭宁的身份,装作懂事的模样,只希望我能多看你一眼。
    “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那么凶险的刺杀,你怎么就没死?”
    语罢,她一把松开手,厌恶道:
    “真是……看到你这张脸就令人生恨。”
    “……”
    自尊被毫不留情地踩得粉碎,晏漓咬了咬牙,艰涩道:
    “为着当年那个谶言,你就这么恨我?”
    “‘男婴乱世’么……呵呵呵呵。”
    太后似乎陷入了回忆,想着想着,又自顾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