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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达人猖狂归猖狂,可到底是来谈合作的,自那日后,那群使臣便不曾有过什么出格行为。
这日,谢夫人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穿过谢府长廊,疑惑地念叨。
“怪事,家里的布呢?”
谢见琛与谢迁正在后院舞剑,谢夫人扶着肚子的身影甫一出现在视野里,父子俩便连忙收起锋利的兵器,生怕一个不留神伤了人。
“你走慢些,仔细伤了身子!”谢迁丢了剑就去扶谢夫人,在石凳上铺好软垫才护着妻子坐下。
“我是怀了孕,又不是纸糊的。”
谢见琛对爹娘秀恩爱习以为常:“娘方才不正缝着小衣,难道是布料不够用了?”
“是啊,”谢夫人道,“我缝衣服的布匹老刘向来是直接放到我房中的,怎么用完手头这一匹就没送新的来?”
谢夫人口中的老刘是谢府几十年的管家了。她这么一提,谢迁才道:
“瞧我,近来糊涂得很,忘同你说了:老刘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我便为他置办了不少财物,送回乡去了。新来的管家想是不知道你的习惯,才误了事。”
女人知道近日因安达人的事,谢家父子俩心里都不爽快,身为人臣却又无法置喙,因此才日日于家中耍剑聊以消遣。她并未多言,只是发自内心叹道:“原是如此……老刘身子骨我记得挺利索,怎么病得如此突然?”
谢迁摇摇头:“许是年纪大了。”
“罢了,那我便亲自出门采买一趟。”
谢夫人刚要起身,便被谢迁按住。
“不成,你月份小,尚且未到胎稳的时候,怎能教人放心出门?”
“我替娘去!”
一想到能亲为母亲腹中的胎儿挑选制衣的布料,谢见琛立时来了兴趣。
“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谢夫人宠溺一笑,谢迁则是拿了许多银钱,叫他多挑几个样式供夫人选。
谢见琛掂着沉甸甸的钱袋,一溜烟蹦蹦跳跳跑出谢府。
临近中秋,不少百姓都出门采买置办,街头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小将军,许久不见!”
走在大街上的谢见琛闻声回头,面摊老板赵叔正热情地招呼着自己。
“赵叔!”谢见琛笑得灿烂,“最近生意可还忙?”
“再忙,也有空招呼您!”
被唤作赵叔的汉子朗声道:
“自打您那日收拾了邵万为那混账,多少流氓无赖都不敢惹是生非了,生意太平不少。之前说要请您吃些什么,正巧,新杀了重金自西域运来的肥羊,您可千万不要推辞。”
“诶呀,您太客气了,这都是职责所在。”他挠挠头,“只是家里已备好了晚膳,我若在外头吃独食,爹娘想来会生气。改日得空,我必携好酒同赵叔作陪。”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男人道,“酒便不必了,小将军还小,饮酒伤身!”
谢见琛瘪嘴,急得直跺脚:“赵叔,我今年都十七了!”
赵叔大笑两声:“十七岁!还不曾加冠,就算行了加冠礼,你在我们心里也是个孩子。”
谢见琛生性好动,不像别家豪门显贵的公子自诩高人一等,他是从小在市井里野大的。
百姓们敬爱谢迁,对谢见琛自是爱屋及乌。加之他貌俊嘴甜,众人虽一口一个小将军叫着,实则看着谢见琛长大,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都让开!让开!!”
这边厢二人正聊得火热,远处忽地传来一阵裹挟着恐慌尖叫的嘈杂声。
他循声望去,在一片混乱中,伴随着令人骨颤的嚎叫,他看清了混乱的源头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
一头巨兽。
第10章 长街斗狮
那四脚巨兽足比成年男子还要高,颈间生了一圈奇异的蓬松金棕鬃毛,庞大的躯体行在街上,一步一震,甚至撞翻了不少摊贩。
在京中生活了十余年,谢见琛从未见这条街道如此混乱过,不由下意识去摸腰间剑柄。
这巨兽显然不是王京周围能出现的物种,他正思索巨兽是如何凭空出现在城内时,定神一瞧,却隐约瞧见那巨兽身上似有一眼熟身影。
“……邵万为?!”
长满横肉的脸愈行愈近,见了谢见琛,鼻孔看人道:
“呦,这不是近来正春风得意的谢小将军?”
那巨兽脚步停在距谢见琛不到一臂的距离,那两颗足有他两只拳头大的兽瞳闪着野兽特有的锋芒。他甚至能闻到巨兽吐息之间嘴腔中传来的逼人腥气。
——与其说是腥气,不如说是死亡的威胁。
遇此危机,产生恐惧退缩之意是正常人的本能,因此所有人几乎都纷纷找好掩体,躲在后面。
唯有一人,也就是谢见琛除外。
谢见琛自然不是普通人,他上过战场、见过血。
可人到底与兽不同。
野兽带来的压迫感是原始的、是本能使人的骨血为之颤抖的威胁。
“邵万为,你纵野兽行于闹市,已严重扰民,速速将此兽牵至空旷处严加看管!”
他一步不退,实则颈后已起了细密的冷汗。
若说实话,心中并无半分惧意,那是假的。
可他不能后退。
他总被薛恒吐槽爱逞英雄,可很多时候不是他一定要当这个英雄。
恰如此时,如果连自己都不能做那个站出来的人,那人们身前将空无一人,任人宰割。
“野兽?”邵万为阴阳怪气地反问,“小将军,您可识得这是何奇兽?”
“……莽荒之地的狮子。”
谢见琛也算博览群书,其实是在画册上见过狮子的,可他从来没想过,莽荒极地这人迹罕至之处所孕育的生物,有一日会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这般近的距离内。
“饶是您再见多识广,想必也不曾亲眼得见此兽吧?”邵万为冷嘲热讽,“若不是本公子善心大发,你和这些庶民几辈子能有此等眼福?”
“邵万为,你别犯蠢!”
谢见琛不容分说打断他的洋洋自得,斥道:
“你知道纵兽横行多危险吗!你若还要命便快点下来,否则我便要叫人来强制将这狮子带走了!”
“蠢的是你!”
邵万为被当众呵责,脖子根都红透了,找补道:
“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狮子是安达进贡的贡品,早在莽荒受过训练,性格温顺,是御赐邵家的圣兽,你身为人臣,敢伤动他一根兽毛,就是对圣上不尊!”
谢见琛死死瞪着邵万为,内心激烈斗争,几乎咬碎满口牙齿,半晌才收起敌对的姿态。
邵万为谢见琛低头,虚荣心被大大满足,哼笑一声。
他嘴上不说,实则亦是早被紧张的冷汗打湿了衣服,面对这巨兽的恐惧一点不比旁人少。
只是这奇兽实在威风,那安达使臣说过,只要不刺激这狮子,便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若不牵出来教全城人瞧瞧,实在可惜得很。
邵万为正得意地俯视着众人,却不想狮子忽然动了脚步,径直朝谢见琛的方向走了几步,兽腔里还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哼哼声。
而后,众目睽睽下,狮子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尖利如锋的兽齿,猛然朝前方扑去!
“小将军!!”
有的百姓被吓破了魂。
轰然巨响,连片摊贩随之倒塌,掀起阵阵尘沙。
尘土飞扬中,人们只能勉强看见庞然巨物的影子。
以及阵阵瘆人的,血肉被啮碎入腹的声音。
从哗然到令人绝望的静寂,仅仅是在转瞬之间。
邵万为也被狮子从背上甩飞出去,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浑身抖个不停。
那讨人厌的家伙,就这么死、死了?
“咳咳咳……”
角落里忽然传出一阵咳声,待烟尘尽消,谢见琛才直起身来。
“好险……邵万为,你还敢说这狮子没有危险吗?”
众人见到活生生的谢见琛,皆是心中一喜,再定睛一看那狮子,吃的哪是人,是赵叔那宰了一半的西域肥羊。
那狮子方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时,谢见琛便本能侧身避过。却不料狮子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那只肥羊。
而自己这一躲倒也避免了被压在摊贩废墟下的惨剧。
“我的羊啊!”
赵叔见状抱头崩溃。
邵万为见谢见琛并无大恙,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听百姓哀声一片,不耐烦道:
“吵什么吵,真真是烦煞人!”
“你这官家纨绔懂什么?那一只羊够养活我全家老小四个月了!”
赵叔面红耳赤地控诉着,他养的黑犬见主人情绪如此激动,朝着邵万为的方向狂吠起来。
可不过片刻,那黑犬便再也吠不出声了。
赵叔话音未落,一声震天狮啸,那狮子张开巨口,瞬间将黑犬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