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只是拿我当普通朋友而已,娶妻当娶的是心上人。今日这场戏,到此为止。”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谢见琛强硬挣开晏漓,“我从来没拿你当普通朋友!”
“你……”晏漓瞳孔倏然缩小。
“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
晏漓扶额。
他合该知道。
“长大之后,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我好失落,我本来不想理你了,可是想起来宫里的人都是一群势利眼,又看见太后娘娘对你不好,我好难受,比想到再也见不到你还难受。”
晏漓简直要被谢见琛气笑了,明明当年是他自己先逃跑的,怎么就变成自己的错了?本想损他两句无赖,可听到他后半句话,再狠硬的心都要化作一汪水。
谢见琛接着说:
“既然他们不让你恢复男儿身,那你就嫁到谢家来嘛,以后我爹娘疼你,我罩着你。我们就能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晏漓冷笑,亦或是苦笑:谢见琛真是醉昏了头,阉党向来将谢家当作眼中钉,怎么可能愿意让皇室与谢家有半点姻亲关系?
晏漓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两泓渊潭般的眼底情绪翻涌,捏着他的下巴,呵气如冰,幽恻恻道:
“谢见琛,小心我一辈子缠着你,你跑都跑不掉。”
“阿嚏!”
谢见琛饮酒又吹了风,打起喷嚏来,懵然抬头:“你说什么?”
晏漓整理神色,还是忍下了许多话。
“我说,前方就是皇宫了。”
他继续说:“你先行一步,我稍后与你错开回去。”
谢见琛抬头一瞧,确是临近宫门口,心中虽因没有得到答案而怅然若失,却只能乖乖地挥手同晏漓告别。
“哎呦,这不是谢大人!”
值班侍卫见了,忙朝谢见琛问好。
“宫宴仍不曾散?”
“方散不久呢!您是来接谢大将军的?”
“正是。”
“许是朝中有要事要与大将军相商,这才耽搁了。您瞧,这雨下得也不小,要不小的带您寻一处偏殿避雨,待大将军出来小的叫您?”
在谢见琛的印象里,小时候谢迁确实常常因朝中要事耽搁回家的时间。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怖麻人。
雨势越来越大,他喝了些酒,这样在雨里站下去只恐会发热。上次的伤还没好、这次若是又着了凉,再使母亲担心便是大大的不孝了,去偏殿缓一缓未尝不可。
“那请你带路吧。”
“嗳!您跟我走。”
谢见琛一脚跨入宫门,临走之前还朝晏漓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不知何时,那个地方竟早已了无人影。
第14章 臣请皇天
谢见琛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懵然起身,夜深时分,窗子透出冷月的颜色,照映本该一片漆黑的偏殿。
窗外雷雨未停,风声萧萧,偏殿又阴冷,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残醉亦醒九分。
瞧月光照进来的方位,已近四更天。
按散宴的时间算,自己在此竟睡了快一个时辰。
……奇怪,怎么还是没有父亲的消息?
不知为何,他心跳奇快,不安隐隐叫嚣。
毕竟出门前母亲还嘱咐过叫他早去早回,不能让孕中的母亲担心。
不加犹豫,谢见琛一把推开偏殿大门,正欲寻方才引路的侍卫问询谢迁的消息,却不料寒光劈头盖脸乍现,打在脸前的不止有雨水。
还有尖锐的枪锋。
“!”
他后撤一步,讶异地殿外看向架着长枪、面色不善的侍卫。
自己到底官至中郎将,宫里侍卫们多数识得他的脸,并无道理如这般莫名被举枪尖相指。
“……当心些!”
谢见琛怪异,却顾不得这些细节。
“我问你们,镇国将军现下在哪?”
“自然是紫宸殿,全寿康大人那。”
侍卫们并没有将长枪放下的打算。
谢见琛焦躁,就算是要接着等,也要去殿前见得着父亲的地方等。
他道一声“让路”,急要离去,不曾想侍卫纹丝不动收紧交叠的长枪。
“我只是去殿外等大将军,不会误了御前正事。”
他眉头紧皱,忍下躁意,耐性子尽可能温言道。
“你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侍卫在他眼前威胁意味十足地挥了挥枪,而后,脱口而出的四字轰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罪臣家眷。”
“什么?”
他甚至一时无法理解,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
“谢迁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现下正与御前对峙。罪臣家眷依律需严加看守,非诏不得出。”
“……这种玩笑很过分。”
“谢府下人良心发现,将乱臣贼子谢迁勾结敌国意欲谋反的信件献上……”
“含血喷人的东西!我叫你们滚开!!”
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怒火,翩翩风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理智全无,大骂一声,青筋爬上额角,狠命掀开挡在身前的侍卫。
他脑中瞬间想起那个无故消失的宋管家——那是个祸患,可他没时间去寻人算账了。
前头的侍卫被结结实实搡倒在地、眼前直发黑,看着在雨幕中跑远的谢见琛,不解:明明这人一身伤,究竟从哪爆来的气力突破看守?
……
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密集而硕大的雨点狠急地拍在皇宫精致的砖瓦上,敲得地面生烟、汇出大大小小的水洼。
夜晚的宫墙内寂静得诡异,排排华美的琉璃檐下,一个身影穿过长长的宫道,淋着暴雨狂奔而上。
谢见琛没心思撑伞,就算撑了伞,恐怕也要因跟不上他奔跑的速度而掀飞。
豆大而急促雨珠本身便足以将皮肤打痛,他的衣裳被雨水浸湿,浮黏在遍身的伤口上,每一迈步都会摩擦到旧伤表面,浅色的衣衫上已然渗出了数处血污。
可他就像毫无痛觉一样,只是麻木地奔跑。
谋反、谋反、谋反……?愈是回想,眼前便愈是天旋地转。
这两个可憎的字眼,怎么可能被用在父亲的身上呢?
宁愿携妻儿隐退,也不愿与当权者为敌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乱臣贼子?
目眩了,脚下的步子也就乱了。啪嚓一声,他整个人倒在肮脏的水洼里。
母亲亲手做的衣裳,就这样沾满了雨水与污泥。谢见琛挣扎起身,忽然痛苦低哼一声抱着膝盖,半立不稳,险些又栽在水洼里。原来是前膝被磨破了皮,血肉模糊又沾了污水,正火辣辣地疼。
方停下脚步,追在身后的痛感也都黏了上来,甩都甩不掉。他的脸上黏糊糊的,分不清是雨水、汗水,亦或是眼泪。
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然后又慢慢跑起来。
痛,真的很痛,可双腿仍是有了意识般自顾自地跑着。再快一点、只要他再快一点,就能接父亲平安回家了。可自小数次入宫,他竟头次觉得,宫里的路实在是好窄、好漫长。
时间仿佛度过半生那么长久煎熬,他终于赶到了紫宸殿大门外。
“前朝重地,不得擅闯!”
成队的禁军将谢见琛拦在高高的台阶下。他下意识强闯,却因身负重伤几招被人甩在地上。
硬闯不得,他索性后退一步,扬起后摆,双膝跪地。
往日高贵张扬的少年弯下一向挺直的脊背,额头重重磕在阶前,染了哭腔的声音却掷地有声,暴雨雷鸣也不曾让步分毫:
“谢氏有冤,臣请皇天明鉴!!”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窗内人影晃动,大门却依旧紧闭。
“镇国将军谢迁遭小人栽赃,无辜蒙冤,臣请皇天,莫寒忠烈赤心!!”
殿外,地面被磕得咚咚作响,就连驻守的禁军见了谢见琛额头的血痕,奉命行事的心底亦不禁生出怜悯。
殿内,全寿康支起窗户一角,望着窗外那个不知疲倦磕头的身影,满意而又轻蔑一笑,悠悠感慨:
“真是狼狈啊。”
谢迁手脚均是镣铐,被迫跪在地上,身前身后又为数人押解,动弹不得。阵阵雨声中飘来儿子泣血的鸣冤,又想起家中爱妻安危未知,只觉心如刀割。
阉人咯咯的笑声入耳向来是尖利难听的:
“金尊玉贵的孩子,只因父亲叛国造反,沦落成如今卑微如蝼蚁的模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迁痛苦地闭上眼。
“借宫宴之名将我支走,夜深人静之时趁我家人不备搜府,又长驱直入直奔书房……想必你早已谋划多时了。那所谓的叛国书信是谁所为,你我心中都应当有数,眼下并无旁人,你何必与我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