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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怎么又不听话……把自己弄成这样呀?”
    门外的晏漓拦住走出房门的老妇:
    “稳婆,夫人情况如何?”
    “夫人月份小,本就凶险,此番又受了惊,老身真真是无能为力了!”
    “您再费些心思——”
    “您就莫要为难我了,我就跟您实话实说吧,夫人这血流了多时,按理来说早就……能清醒到现在已是奇迹,依老身看,还是莫要打扰她,让她临走前同亲人说会话儿吧!”
    说罢,稳婆唯恐遭受牵连,不顾晏漓的阻拦跑掉。
    他恨恨抓着门框,看向房中伏在床上的少年。
    谢见琛把头埋在谢夫人怀里,哭得一抽一抽:
    “娘,我错了……我们回乡好不好?我不做官了,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傻孩子,你没错,怎么能怪你?”
    谢夫人轻抚谢见琛的头,看着他衣袍上洇出的血迹,说着说着,晶莹的泪水不住自眼角滚落,哽咽出声。
    “都怪爹娘,护不住你,爹娘不在了,处处明枪暗箭,你要怎么防……”
    “不会的,娘会长命百岁。”
    他紧紧攥着床单,看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母亲,滔天的恐惧不断侵蚀着他的坚强。
    “你爹他……还好吗?”
    “……”
    谢见琛说不出话,他以为只要瞒住母亲就不会有事。可他的心思全都挂在单纯的脸上,谢夫人又怎会读不懂。
    女人身上最后的一丝气力至此也留不住了,她勉强地抓住谢见琛的手,郑重道:
    “琛儿,答应娘一件事。”
    “您说,”谢见琛抹了抹红肿的双眼,“您想我做什么?灭了安达人?杀了全寿康?凡是能让娘心安的,琛儿舍了命都要去做。”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谢夫人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只想要我的琛儿能一直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他本已做好背负一切的准备,可听到母亲夙愿只是希望他能幸福快乐的一刹那,泪如泉涌,抑制不住地哭嚎起来。
    “答应娘,一切以自己为重,不要做傻事,好吗?”
    “我答应、我答应……”
    他握着母亲的手,点头如捣蒜。
    “好、好。
    “我的琛儿……一定要……好好的……”
    谢夫人饱含流连地深深看着他的孩子许久,忽然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纤纤玉手便这样自少年掌中滑落。
    永远地合上了眼。
    “娘、娘……”
    谢见琛趴在尚余体温的谢夫人身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仅仅一个晚上,他最为幸福美满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节哀顺变。”
    晏漓轻轻来到他身旁。
    他从未得到亲情的呵护,本是很难共情这份悲痛的,可偏偏就在不久之前,这位温和的妇人让他体会到了名为“母爱”的情感。
    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家破人亡。
    “我要杀了阉狗和那群安达人!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们!我要杀了所有人!!”
    谢见琛猩红着眼猝然暴起,夺起墙边挂剑便要冲出去,却被晏漓沉默着张臂拦下。
    “为什么要拦我?!我父亲母亲、还有母亲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尽数毁在他们手上了!不报此仇,我还配顶着谢姓活吗?!”
    他拼命挣扎着晏漓的禁锢,不留神间手中的剑却被人猛然夺走。
    他吃惊回首,才发现房间里竟还有第三个人。
    “你能不能冷静点、别再任性了?”
    谢见琛戒备地看着这个发间微白的人:方才他的注意力尽在谢夫人身上,浑未注意这人的存在。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然他敢确信的是,这人的气场绝非等闲之辈。
    “报仇?你伤得连几个禁军都应付不过,拿什么报仇?哈,说来也是因果,若非你那日京郊校场擒拿乱民,上京及皇宫的守卫也不会如眼下这般森严,单枪匹马闯一闯,或许还有希望解决掉全寿康。”
    晏漓:“师父,别说了。”
    “不说?你瞧瞧他眼下疯样,不说他能清醒吗?!你娘方才说要你好好活着,如今谢夫人尸骨未寒,你便要去犯蠢送死——你去罢!没人拦你。我们所有人,一起同这大桓朝葬了算了!!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个傻的废弃了他多少年夺位的筹谋?为了你,他要我去救你娘……”
    “方元望!!”
    晏漓忍无可忍,怒而打断。
    “你说够了没有!”
    一道惊雷轰然响彻,片刻后,屋内恢复可怕的寂然。
    “我知道。”
    谢见琛不挣扎了,从嚎啕悲鸣转为无法止息的低声啜泣。他流泪太久,声音都沙哑难言。
    “我知道,对不起,我知道……”
    他浑身的力气在此刻仿佛都被抽干了,失了魂般绵软无力倒在晏漓怀里,茫然又无助。
    “我知道我现在很冲动,我知道我现在有去无回……
    “可是晏漓,我没有家了……
    “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怪我?”
    他痛苦地以双手遮眼,不住喃喃道:
    “如果我对阉党敬而远之,如果我远离朝堂,如果我不杀那头狮子彻底激怒全寿康……如果我不那么愚蠢自大,谢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第17章 请你等我 水无定 花有尽
    他痛苦地以双手遮眼,不住喃喃:
    “如果我对阉党敬而远之,如果我远离朝堂,如果我不杀那头狮子彻底激怒全寿康……如果我不那么愚蠢自大,谢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不是的。”
    晏漓紧紧回抱他,如同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
    “你什么都没做错,是他们该死。”
    少年抽泣良久,晏漓拍着他的背,生涩地尝试安慰一个人,直直怀中的人渐渐没了声音。
    是他晕过去了。
    身负重伤,又淋雨受了那样久的折磨,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的体能来说,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他身子强健,若是寻常人,只怕此刻已性命堪忧。
    条件有限,晏漓只能先简单清理谢见琛的伤口。
    方元望看着这个向来不屑照顾旁人情绪的徒弟,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是好。
    “真是歪打正着,若非我叫你到郊外喝酒撞见谢府的马车,马车上的老仆只怕真要无声无息枉死了。”
    “阉党杀心太重,竟连自谢府驶出的一辆马车都不肯放过。”
    “光凭这被半路劫杀的马车便推断出谢府遭了难……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过度敏锐呢。”
    “若连这点对危机的嗅觉都没有,我又如何在宫中苟活。”
    “原来你也知道危险。”
    方元望冷笑,怒拍一记木桌,力道之大甚至震倒了茶杯:
    “你向来最懂取舍,如今为了别人,要我将谢母自安达人那抢下来就算了,还敢亲自进宫救别人——这些年教你的沉着冷静都让你喂狗了?”
    “……抱歉。”
    他被诘问到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自己的原则。
    可——
    “可他不是别人。”
    方元望正恨铁不成钢,又见晏漓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
    “寻些药来。”
    “你要去杀人寻仇。”
    方元望淡然陈述。
    “他杀不动的,你便有信心全身而退?回来!”
    “……”
    晏漓并不理会,自顾自向外走。
    方元望见他不听劝,一个闪身到他面前,抽剑阻拦。
    霹雳雷光下,妖孽青年立体的骨相将他的脸映作阴阳两半。
    “那便拦我试试。”
    他毫不示弱抽出身后近一人高的修长兵器,却见他使出内力向旁一挥,伴随着卷起的劲风,那杆身底部竟森然现出一弯巨大的镰刃。
    因幼时受宫人监视的缘故,晏漓不被允许学习任何武艺,刀剑之流常规兵器,更是无法被呈至自己视线之内。
    而后机缘巧合下拜方元望为师,为不辜负晏漓出色的武学天赋,方元望才为他制了这柄当今世上极少数人掌握的镰具。
    电光石火间,数招已过。
    师徒二人许久不曾过招,方元望只觉晏漓下手较之从前更加凌厉,二人竟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难分上下。若非念及师徒情分,只怕这徒弟出招称得上一句狠戾。
    晏漓鲜少认真与人动手,他之武道剑走偏锋,不守只攻、以攻代守,加之他招招极快,如雷霆之势不见动作只见残影,不给对手任何揣摩喘息的机会。与谢见琛正统武学之流谨慎保守的打法不同,竟显得如妖魅般疯邪。
    兵刃相接的声音如急雨落地般不绝于耳,而两人吐息一如寻常平稳。只是方元望既为人师,到底艺高一招,长剑先行横于徒弟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