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人来说,这?条人命却是有利可图。”
其余三人看向他,反应片刻:“你是说……”
“全寿康。”
谢见琛恨声道:
“容子泽一死,重?情重?义的容子晋必然会誓死杀穿我等报仇。而从?始至终最期望我们我们败下阵来的,便是阉党。”
晏漓点头。
“容子泽之死,便是他们大举进攻我们的合理名头。”
“哈,”顾芷兰冷哼一声,“阉党闷不作?声等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全寿康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见琛算了算时间,消息若是传播够快,容子晋只怕今夜便能得知亲兄弟的死讯,一场血战不日便会来临。
他当晚便把即将开?战的消息传至军中,连夜同众人研究战术,同晏漓的那点别?扭也随着这?一意外?冲淡消散了。
三更的议厅中,灯火高烧,无人敢有半点睡意。
“从?兵力上来讲,我军依旧处在绝对劣势啊。”顾芷兰叹道。
晏漓看向谢见琛:“即便得到容子泽当时带来的情报,也依旧是一场苦战吗。”
苦战……
岂止是苦战,依如今不得不硬碰硬的情势来看,几乎是一场被逼到绝境的必败之战。
谢见琛不愿将事实陈述得过?于悲观,只长叹道:
“情报并不能从?实质上提升我军战力……不过?若是辅以出其不意的战术,此战并非毫无逆转的可能。”
潘定眼中重?燃希望:“谢将军可有奇策?”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述说自己的计划。
“根据我们如今掌握的情报,倘若容子晋出兵,其率领的队伍主要由他的亲兵与路州其余几郡提供的援军构成。而容子晋报仇心?切,必定会率亲兵先行?冲阵。”
“你的意思莫非是……设法截断援军的支援,以减轻我们应战的压力?”顾芷兰道。
“正是。”
晏漓提出疑问:“即便是敌方援军,兵力依旧不在少数。我方兵马有限,若是额外?调兵迂回牵制援军,正面战场又将奈何?”
“就是要正面战场呈现出弱势,才能让容子晋放松警惕、暴露弱点。”谢见琛冷静道。
“容子晋见我军力弱,吃了上次一战的教训,定然会分出部分兵力围堵我们去路,防止我军自州郡后?方请来支援。”
顾芷兰点点头,虽颇为赞同,可凝重?之色依旧如压境乌云般挥之不去:“嗯,这?样的话,正面战场的压力确是又小了一些。不过?……”
晏漓抢先寒声说出顾芷兰那句未完的话:
“你又想拿自己作?诱饵冒险?”
谢见琛不敢回答他的质问,只解释道:
“不论是出于阉党的命令、还是私人的恩怨,我如今都是容子晋最大的敌人。因此牵制他的人,只能是我。”
潘定忙道:“那我还是另拨一支起义军保护谢将军……”
“不。”谢见琛毅然否决,“不需要。”
“除我指定留下的所有兵力,集中全力拦截路州援军,然后?按我稍后?规划的路线,全速抵达指定地点驻军等候。”
晏漓:“你要留多少人。”
“……”
少年将军目光转向桌面的沙盘,闭了闭眼。
“三千。”
众人一并沉默。
容子晋的万人亲兵,对上这?寥寥三千人,战况该何等严峻,简直不忍细想。
可谢见琛等人麾下全体兵力,满打满算两?万人亦不到。
抽去这?三千人,也不过?一万五人左右,对上数以万计的援军,已然是一场险战。
这?无疑是最为顾及全局的考量。
“我和?你去。”
死一般的寂静被决然的声音打破。
晏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有如千钧沉绝。
“要么并肩对敌,要么一起去死,你没?得选。”
“你冷静些!”
顾芷兰及时站出来,拦住气盛的晏漓。
谢见琛心?中为之一震,随即是一阵说不出的心?酸难受。
他只能求助地看向顾芷兰。
顾芷兰会意,无奈高声打断晏漓: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意味着什么?你是先太子、是未来进军路上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你若是在打出身份前出了意外?,即便这?场仗打赢了,我们也永远要被阉党压着走。”
“……”
“晏漓。”
半晌未置一词的谢见琛轻声开?口。
“顾姑娘说得对,”他说,“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
这?是一条他自己选择的凶险之路。在决心?向上京的方向拔剑相向前,他早就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
这?条路上的一切杀伐恶果,本该是他一人背负的。
如今有挚爱挚友相伴身侧,已然是他最大的幸运。
他不能仅顾一时意气,儿戏几万起义军全心?全意交付给自己的性命。
生或死,都是他这?条路上注定的结局。
他可以性命作?赌,可晏漓不行?。谢将军倒下了,可以有潘定潘将军,还可以有赵将军、李将军……晏漓倒下了,众人反抗的气力便也尽数散了。
晏漓看着谢见琛近乎恳求的眼神,许多话忽然被噎在了喉里。
“殿下,你该相信他。”
见状晏漓神情有所触动,顾芷兰放软了语气。
“你最了解他,知道他在战场上的每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是坚信他能带领我们大获全胜的,不是吗?”
小议最终在清晰明?确的规划下落下帷幕,几人最终决定过?了今夜休息,明?日便趁早出发,避免行?军步伐混乱、抢占战场要地。
晏漓步出议事处,但见距驻地不远处的湖边伫着一抹淡黄衣袍的明?媚身影,月浸春湖,少年背对着池边数行?嫩青垂柳,一点点朝湖里撒鱼食玩。
谢见琛撒掉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掐准了时间似的转过?身来,晏漓正巧行?至他身侧。
“怎么不早些休息?”晏漓问。
“睡不着、不想睡,而且……”
他故意拉长语调,买了个关子。
“——我猜你会想见我。”
晏漓反笑,抱臂无奈一笑。
“岂不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很默契地都没?有提白日闹别?扭的插曲。
谢见琛也想明?白了,寻常地相处隔靴搔痒虽然磨人,却总比夹着尾巴躲来躲去强得多。
比起占有,失去显然更为痛苦。
“再也不乱喝酒了,”谢见琛苦笑着开?口,“每次一醉过?去,准没?好事。”
见他内心?深处果真仍在因此自责,晏漓道:“世道动荡,并非你个人之过?。”
两?人并肩伫立岸旁,静听莺语湖声,惟见柳影滟光。
仿佛,这?并非大战前夜,而是再温柔缱绻不过?的寻常夜晚。
“这?样动荡的世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谢见琛忽而感叹。
“很快。”
晏漓答。
“下次,一定让你再无后?顾之忧地喝个痛快。”
“噗,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这?样的答案,少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惊走湖中几尾啄食的游鱼。
“好啊,不许食言。”谢见琛抹掉笑出的眼泪,“我可还记得去年在安云州,你欠我的那坛桃花酿呢。”
“自然。”
少年脸上笑意愈浓,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抑制住了那股冲动。
“很晚了,我要休息啦。”
他抬手拍了拍晏漓的肩,擦着男人的身侧离去。
“你也早些休息,明?儿可赖不得床了。”
这?天?夜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讲许多话讲出来。仿佛这?是一个默契而无形的承诺——
这?一战,他们一定能平安归来。
翌日,得知失踪多日的幼弟暴死于井州的容子晋勃然大怒。据闻,他当即以渎职殃民、滥杀无辜、僭越犯上的罪名上请,即刻讨伐谢氏一行?。
奏疏快马加鞭到了上京,宦官之首全寿康代幼帝深表“痛心?疾首”,授命路州容氏全力捉拿。
……
数日后?,井州城外?。
交代好以潘定为将的一行?兵马先行?迂回离开?,少年将军转身,看向身后?的三千军士。
“将士们,”他目光凛然,坚毅开?口,“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因贼人的构陷而退缩。”
“反抗的热血,不能白流;被掠的钱财,必要讨回来——今天?,就让他们看清楚,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拼上这?条命,若是赢了,便教他们再也不敢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