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面何处
此宵, 谢见琛彻夜难眠。
当年阉党与安达人沆瀣一气,大桓内才会有撒莫蝶流通。
而如?今,撒莫蝶在劫匪身上再现, 是否又意味着,阉党残余势力将要死灰复燃?
总不会是那些势力式微老臣的手?笔吧?
唉,想不通。
这样想来,晏漓定然亦是有所察觉, 无怪他要亲来一趟。
……
纵是牵挂着那蹊跷的撒莫蝶,谢见琛这几日也没?敢踏出观外一步。
就这样消磨了些日子,平素陪金元练习他那新学来的奇技淫巧、教小婉认认字, 倒也不算无聊。
这日,观中金元等一干弟子外出做法事, 小婉也约好了伙伴去放纸鸢。
空荡荡的观内,一时独余他自己。
他百无聊赖地给院中桃树松土施肥, 没?过多久,忽而听得远处传来车马辘辘的声响。
谢见琛下意识以为是金元他们回来了,可直消细想, 观中弟子向来节俭,出行从?不启车马。
难道是什么别的客人?
好歹也算观中半个主事的人,他正?欲迎上去, 却见那驾马之?人回首, 恭敬朝车内俯首道:
“陛下,这便是青冥观了。”
谢见琛:?
陛下?什么陛下?
大桓还有第二?个陛下吗??
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二?话不说, 他拔腿蹿回厢房、手?忙脚乱急急给房门落了锁。
隔着老红松木的门缝, 他胆战心惊的窥探着流逝的光阴。
驾马之?人是老熟人容子晋。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车轮也卡着谢见琛沉重的心跳、应时止住。
车帷微动,是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将其挑起。
那人走?了下来。
丛丛碧树陡然失色, 成了模糊的背景。稀薄的日光雾一般,怯怯笼在男人身上。
晏漓一袭玄青锦袍,墨发一如?最深的夜色。颀长身影如?同孑立的水墨孤山般,笔直伫立在落花飞红之?中,却冷冽冲淡了这缠绵到近乎甜腻的满园春景。
谢见琛屏住了呼吸。
岁月呼啸着,奔腾着,却又在这一刹,回归凝结到这个人的身上。
是了,就是这张日夜入梦的脸。
晏漓薄唇微抿,是拒人千里?的漠然,熟悉而陌生?。光阴岂敢苛待这幅惊心动魄的皮相,五年过去,他的眼角眉梢并未有半分落拓痕迹,反将他骨子里?的冷峻尽数暴露出来,仿佛心中魂魄也随之?尽数凝结。
谢见琛抓着老旧的木门,无意用力的指尖渐渐泛白。春日的花香混着他的心跳声,可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凄冷。
他定定地隔着这扇门看着晏漓,连眼睫都忘了翕动。
只是贪婪地透过那一线罅隙,描摹着那阔别经?年的轮廓,徒劳回望那段黄粱一梦般的孽海深渊。
门外,晏漓朝观内漫行数步,倏然侧首。
仿若无意的眼神,如?同一线冷光,穿透悠久缥缈的时空,精准掠过这道窄窄的门缝。
双眸如?同深不见底的万丈寒潭。
一点微不可查的光在他眼中倏然流转。
他的目光与晏漓的视线瞬间相撞,就在这一刻,春日的暖意与生?机被可怕的沉默尽数凝结。
“——!”
仿佛被毒蛇擒住钉住般,谢见琛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门外,初绽的桃花瓣依旧簌簌落着。
“陛……公子,怎么了?”
容子晋见晏漓神情有异,出声询问。
“没?怎么。”
晏漓的声音浑无波澜。
“观中无人,那间厢房却紧锁着,有些奇怪。”
而后,那抹目光淡然滑走?,投向院中那棵一人余高的桃树。
仿佛方才那一瞥,只是春日幻梦里?一片不合时宜的枯叶。
谢见琛胸口无声剧烈起伏,见晏漓未曾发现自己,只是一场虚惊,又苦涩一笑?。
再也无法在那双眼中看到温情脉脉的爱意,唯有高不可攀的漠然,仿佛他生?来便是这样孤高无情之?人。
又仿佛,他从?来没?有同自己有过半分缠绵牵扯。
晏漓抬步,行至那棵年岁不久的桃树下,鞋履踏过青石板上几点淡粉。风过枝头,粉白花瓣无声落在他的发间肩头。
身形微顿,他缓缓抬眸。
满目落英缤纷。
指尖无意识捻起一片前襟飘落的花瓣,心底尘封的往昔也挣扎着漫上来。
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在高耸宫墙下,有一个久别重逢的明媚少年丢给他亮色的桃枝。
想来,当年为少年所折的那棵桃树,并不会失色于?眼前这株吧。
当年貌比桃花,今朝命断天涯。
最苦佳人逝早,伤良辰、恨美景。死生无见期,空留万种悲。
“……公子。”
容子晋见他出神,轻声提醒。
“勿念旧事,空伤心肝。”
晏漓捏揉花瓣的力道无意收紧,随着回忆里?消失的笑?颜在指尖摧作泥水,了无痕迹。
“哪有什么旧事可追。”
男人自嘲似的冷笑?。
“人早成了天涯白骨,就算尚有旧事残留,也合该忘个透了。”
桃花依旧年年热闹地开?着、落着,却再与他无关。
满地残红,只当是祭奠一场空寂的旧梦。
晏漓回归冷静,问容子晋道:
“传言中的那个阿丑,当真居于?此地?”
阿丑本尊·谢见琛:???
天爷爷,敢情真是来找他的啊??
怎么换了个名字还会被人堵上门来啊?!
“阿泽打听来的消息,应当不会有错。”容子晋道,“观中空无一人,多半是有法事要做。现在天色还早,只怕距他们回来还要好些时辰……可要先行回客栈?”
“不必,上京至路州千里?马程都赶了过来,在此多等几个时辰也无妨。”
谢见琛呵呵一笑?。
倒还挺诚心的。
可“阿丑”又与他素不相识,谁知?道他千里?迢迢找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正?腹诽着,又听容子晋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也是,这阿丑能在短短数年之?内名扬整个路州城、甚至能让远在上京的公子亦然有所耳闻,实在是个不可或缺的大才,公子欲将其纳入麾下效力,诚心些才好。”
谢见琛心下了然:原来是来挖人的。
但,这两个人打错算盘了。
他好不容易从?上京跑出来,怎么可能会轻易回去!
况且,若是被晏漓发现自己一直杳无音讯式地装死,凭这个暴君现在的脾气,岂不是要将他大卸八块……
他正?心虚着,却见在院里?百无聊赖闲转的晏漓不知?脑子里?抽了哪根弦,目光忽而复又移到他藏身的厢房,思索许久后,缓步朝这边走?过来。
——这人到底想干嘛?!
房内的谢见琛被吓得连连后退,直贴到墙角边。
虽然明知?厢房落了锁,可能否自门缝外看到自己,也未可知?啊!!
他听到晏漓推门的声音,门锁应声“哗哗”响动,将木门间的缝隙拉得更大。
远处容子晋的声音传来:“怎么,里?面有人?”
谢见琛能感受到晏漓沉默一瞬。
“嗯。”
谢见琛:“……”
不能真被发现了吧?!
自门缝透进房内的那一束光线被门外人的身影挡住,无声的对峙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煎熬。
几乎就在他设想下一瞬的逃跑路线时,却又听得院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你?们是何?人?”
谢见琛眼睛一亮,当即听出了是蕊姬的声音。
晏漓闻声起身,门缝外的光线复又漏回室内地面。
此时的谢见琛早已泪流满面——
蕊姬姑娘,大救星啊!!
谢见琛整个人脱力滑瘫在地上,劫后余生?般竖耳朵听着院中几人交谈。
容子晋并未认出蕊姬,只觉这美貌女子些许眼熟,有礼道:
“这位公子前来拜访观中的阿丑公子,敢问姑娘可知?,阿丑公子可是随行去做法事了?”
前来感谢“阿丑”的蕊姬随着容子晋的指引看向晏漓,呆怔原地:面容如?此秾丽的男子,阅人无数如?她?,此生?也是头一遭遇见。
蕊姬倒是认得容子晋,不难推测出容子晋身旁这位气质不凡的男子不会是寻常官宦富商之?家。
只是……
她?今日找到这里?来,自然是知?道阿丑向来不会参与观中法事的。
可阿丑既然在观内,为何?不愿现身、与这二?位公子相见呢?
她?瞥向那间紧锁发厢房,斟酌片刻,歉疚道:
“这个……奴家也不清楚。”
容子晋:“那敢问姑娘,阿丑公子何?时得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