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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祁昀想起初见时那一日,他身陷泥淖,而她便也是如同这般,从马车里探出一只洁白纤柔的手。
    祁昀沉默片刻,开口道:“既然薛尽很快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以姜姑娘之能,又为何不找旁人帮忙?”
    “做戏而已,想必有的是人愿意假扮薛尽。”
    他注意到眼前的少女眸光一黯,她垂眸不语,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祁昀并未开口打扰。
    许久之后,姜时雪才轻声说:“若是旁人,我不愿。”
    第18章
    风声聒噪。
    祁昀只觉胸膛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弄,痒意顺着指尖攀附而上。
    “喏。”
    姜时雪从袖中拿出一枚锦袋递给他。
    “我就当薛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祁昀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姜时雪抓起他的手,将东西塞到他掌心:“这是额外的谢礼。”
    “此事过后,薛公子自可离开,也不必再回报姜府什么,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从此天涯路远,愿你我各自珍重。”
    掌心沉甸甸。
    许久之后,祁昀听到自己淡声说:“此事我还需考虑。”
    姜时雪面色如常,点头说:“好,若是薛公子愿意帮忙,五日内都可以差人到姜府说一声。”
    她冲他点点头:“夜色已深,我就不叨扰你了。”
    她转身离开,停在转角处的马车很快驶离。
    祁昀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打开锦袋。
    里面赫然是一枚鹤形玉佩。
    祁昀瞳孔微缩。
    此物……不是已经碎了么?怎会完完整整出现在这里?
    他再仔细看去,才发现鹤身仍有裂纹,只是整块玉被人细细修补了一番,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祁昀沉默不语。
    他初入姜府,身无分文,唯独剩下这块碎玉,便托人拿去当铺换些银子。
    玉佩虽然碎了,但这玉佩玉质极好,想来还是能换几个钱的。
    只是他没想到,姜时雪会差人将此物赎回来,又将其修补如初。
    祁昀的指尖顺着熟悉的纹理划过,忽然想起多年之前,他每日下学偷偷摸摸在殿中雕琢此玉,有孤灯一盏相伴,那灯的颜色,像极了今日檐下高悬的灯笼。
    当年尚且天真,他把这块雕琢许久的玉佩呈到母后面前,道:“母后,鹤乃仙鸟,寓意长寿吉祥,孩儿想将此物献给母后,惟愿母后万病俱除,福寿康宁。”
    病卧床榻许久的母后只是用她那双病得凹陷下去的眼睛看着他:“偷奸耍滑,玩物丧志,哪有你这样当太子的!”
    她一挥手,将玉佩重重打在地上:“去找太傅罚抄!没抄完不许来见本宫。”
    玉佩碎成两半。
    彼时尚是孩童的他咬唇在地上跪了许久,直到唇齿之间都溢出血腥味,才颤抖着说:“孩儿领命。”
    从此之后,他将此物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只为提醒自己,他从来不配当任何人的儿子,只能当好一个太子。
    祁昀凝视那玉佩半晌。
    修补过的玉,自然不似最初完好无损。
    但檐角灯笼轻轻旋转着,鎏金般的光落到玉上,在那细小的裂纹中流转,让整块玉别添美感。
    ***
    姜家独女要成婚了。
    消息长了腿一般,跑遍了整个余州。
    一时街肆茶坊,各家各户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是要入赘,也不知这新郎是哪里的人?”
    “哪里的人都是有大福之人啊!姜家家大业大,就是入赘又如何?只要进了姜家,那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你们有所不知,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在姜家做工,听说新郎便是数月前姜姑娘救回府中的那位!”
    “姜姑娘何时救了个人?”
    “高门大户的事,怎么可能叫你知道!这不是重点,我听说啊,这新郎家中生变,父母俱亡,亲人都不在了……”
    “原来如此,这姜家是怕男方将来觊觎姜家家业吧?
    这才挑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入赘……”
    与此同时,秦府。
    秦夫人将下人刚刚插好的梅瓶一把打翻,怒气冲冲道:“好个姜家!不过是一介商贾,也敢这般张狂!”
    尤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夫人所言极是,我看他们就是仗着收了季大人的儿子做义子,有恃无恐!”
    秦夫人冷笑:“季应褚不过只是一州刺史,他儿子更无功名职衔在身。”
    她咬咬牙,她定要给季家一点颜色看看!
    秦夫人踩过绿梅,问:“可打听清楚了姜时雪同她那情郎的事情是真是假?”
    尤嬷嬷耷拉着眼皮子:“……奴婢派人去查了,姜时雪的确在两月之前救下一个年轻郎君,对外说是新收进府的奴仆,实则姜时雪处处叫人锦衣玉食伺候着。”
    “如此说来,他们成亲一事倒是真的了?”
    尤嬷嬷呸了一口:“这么着急办事,恐怕是奉子成婚!”
    “也就是这等商贾之家能养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来!夫人,此事也算因祸得福,若真叫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进了秦府,真是给秦家抹黑。”
    秦夫人叹了口气:“鹤年这孩子,自小得我们呵护,不大会识人,遇到那等不检点的稍稍卖弄风情,便将他魂都勾去了。”
    她派人偷偷将耳坠拿走,竟叫鹤年一番好找,发现找不到之后,还黯然神伤。
    没出息!
    尤嬷嬷试探道:“那依夫人所见……”
    “此事就此打住,不许在鹤年面前提一个字。”
    秦夫人眯了眯眼:“若是个识趣的,他们就该把此事烂在肚子里,不敢招惹秦家。”
    尤嬷嬷想起那日被人用剑指着,害她回来做了好几场噩梦,恨不能怂恿夫人铲平季家和姜家。
    只是夫人都这般说了,她只好在一旁阴阳怪气:“听说那季大人政绩了得,将来说不准还要同老爷和老太爷在朝堂上相见。”
    秦夫人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四品官,还敢得罪秦家不成?”
    “区区蝼蚁,何足挂齿。”
    尤嬷嬷忙道:“夫人所言极是。”
    姜府。
    姜时雪坐在交椅上,一边吃着金丝蜜枣糕,一边看银烛清点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田产地契。
    银烛数得眼睛都花了:“分明只是做戏,老爷和夫人却为姑娘备下这么多东西。”
    她感叹:“咱们姑娘的命真好!得了个假夫君,之后还可以跟爹娘住一块儿,不用看婆母小姑的脸色。”
    姜时雪将碟子往她面前一递,笑眼盈盈说:“还是你想得通,不像映月老念叨我。”
    银烛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旁人重名声,但奴婢却觉得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
    “孀居寡妇又如何,姑娘有老爷和夫人护着,自然能潇潇洒洒过一辈子!”
    姜时雪揶揄她:“那你也不嫁人?要跟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姑娘若是不嫌弃,奴婢自然乐意!”
    姜时雪只笑着看她:“待到日后遇见如意郎君,恐怕你就不是这般说辞了。”
    银烛恼得跺脚:“姑娘——”
    姜时雪不再逗她,问:“眠云雅苑那边有人递消息吗?”
    银烛摇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自家姑娘的心情骤然变得糟糕起来。
    窗外已是日薄西山,这一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第19章
    眠云雅苑。
    满园披红挂彩,看上去喜庆非凡。
    炭火已经快要燃尽,灰烬围绕着黯淡的火光飞舞,零星几点落在祁昀的衣袍之上。
    他手中卷着一册书,眉眼低垂,如同庙中供奉的观音像。
    下人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婚期不就在十日后吗?这薛公子怎么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说不定咱们姑娘就喜欢这样的冷面公子……”
    “真是命好,偏偏就被姑娘看中……”
    “嘘——小声些,马上要唤一声姑爷的。”
    祁昀手中的书册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他放下书,目光落在一旁的信纸之上。
    十日之后,要与姜时雪成亲的人的确是“薛尽”,但若是今日之前他再不递消息给姜时雪,姜时雪便会采取第二个方案。
    若他不愿,当日从眠云雅苑接出的,会是另一个“薛尽”,姜时雪会安排人秘密将他送走。
    残阳如血,信纸之上的字句如同被火焰灼烧,扭曲变形。
    祁昀随手将信纸抛入炭盆之中,已近熄灭的炭火又再度大亮。
    这一天终究是过去了。
    朔风吹拂,姜时雪将自己裹在绵密厚重的被衾中,哪怕四角都塞满了汤婆子,姜时雪依然觉得寒意彻骨。
    已过子时,她同薛尽的约定已经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