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雪原本应该开心,但听他这么说,莫名又有几分不乐意了。
她挖空心思给他做这些东西,人家还不情愿!说不定还都被他扔了……
她脸绷得死死的,阴阳怪气:“既然看不上这些粗鄙吃食,那日后我不做就是。”
“天色已晚,薛公子自便。”她转身,步伐迈得极重。
衣袖忽然被人勾住。
姜时雪扯了扯胳膊,没能扯开。
她绷着脸回过头,正想开口刺他几句,便听他声音轻柔:“没有看不上,我很喜欢。”
“喜欢到甚至不舍得多吃。”
姜时雪愣了下,仿佛有一把小钩子轻轻钩了心脏一把。
她忽然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分明清冷如雪,却又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仿佛拨开层层白雪,下面掩盖的是沉寂的岩浆。
姜时雪觉得自己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呼吸不畅,肺腑似乎都要爆炸。
姜时雪小声说:“喜欢也不会给你做了,手疼。”
她用力扯出自己的袖子:“我真的要休息了。”
她今日穿的是绢纱,袖角冰凉,如同流水一般从手掌中滑落。
祁昀心中猛地一空,在她跨步离开前开口:“上京的夜市热闹非凡,你还没去逛过吧。”
姜时雪身形微僵,旋即压抑不住的雀跃慢慢攀爬而上。
这些日子她一直躲在立雪园,可不是已经憋坏了。
但她还是有些顾虑,扭头看他:“可是如今我的踪迹不便暴露……”
祁昀神色淡淡:“无妨,你现在不是带着面纱么。”
姜时雪眼眸一亮,对呀,她现在带着面纱,谁看得到她的脸?
姜时雪转过身来,委屈也不见了,恼怒也不见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祁昀喉头微痒,语调平淡:“去换双好走的鞋。”
姜时雪换好鞋子回来的时候,祁昀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她了。
她心中雀跃,打起车帘,冷不丁撞见一张面具,愣在原地。
祁昀戴着一张黑沉发亮的铁质面具,猛一看,竟跟太子有几分相似。
祁昀抬起头来:“怎么了?”
是和太子截然不同的声线。
姜时雪埋头进了马车,忽略胸口怦怦直跳的异样,坐了下来。
鬼使神差,她忽然开口问:“薛尽,你和皇室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话音落,她也觉得不妥,于是又说:“我开玩笑呢。”
祁昀脸上的面具做工繁杂,华美纹路如同栩栩如生的藤蔓。
他的眼睛便掩映在这从藤蔓中,幽深难见底。
“为什么这么问?”
关于姜时雪来上京之后的种种,两人从未当面捅破,她不可能直接说是因为觉得他和太子长得像。
于是她语焉不详:“就是这么觉得。”
祁昀没有立刻回答。
马车驶出去很长一段路,祁昀忽然开口:“世间相似之人,不知有多少。”
分明他另有所指,但姜时雪还是莫名心尖一跳。
她匆匆岔开话题:“我们去哪里玩?”
又补充:“不去如玉街坊,那里不方便。”
祁昀似乎看了她一眼,“去承平街。”
姜时雪自然不知道承平街是什么地方。
马车临近,姜时雪隐隐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幽香,她打起车帘来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第54章
两侧酒楼灯火辉煌,身形曼妙,穿着裸露的女子凭栏而倚,冲着街上游人马车挥舞着香帕。
好一个满楼红袖招的香艳场景。
姜时雪不慎与其中一个美艳的女子对视,对方不但没错开视线,反倒媚眼如丝,红唇抿起暧昧的笑意,仿佛在勾她上去。
姜时雪猛然将车帘放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旋即扭头看祁昀:“薛尽,我们真的要去这里逛?”
爹娘若是知道,会打断薛尽的腿吧!
祁昀靠着车壁假寐,并未答话。
好在马车并未停下,而是顺着街拐了个弯,又往前走了一截,才缓缓停下。
祁昀这才开口:“到了。”
外头热闹非凡,喧闹如潮。
姜时雪这回谨慎得多,小心翼翼打起一点车帘,悄悄往外瞥。
待她看清街上景象,蓦地瞪大了眼。
上身赤裸,红发碧眼的高壮男子从口中吐出幽蓝火焰,周遭人一片惊呼,拍手叫好。
长发卷曲的胡族女子正在波斯地毯上飞旋着身体,浑圆肩膀上挂着轻薄的石榴红纱,金黄臂钏叮当作响。
雪白狼皮上铺着一把把做工精美,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或匕首,摊主正拿着其中一把,在手中耍得飞快。
在那匕首旋转得几乎成了一道弧光时,他猛然将其一掷!咚的一声,面前那块厚厚的铁板被捅了个对穿。
她逛过许多次夜市,却从未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夜市!
祁昀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唇角微微扬起。
“下去逛?”
姜时雪忙不迭道:“去!”
小半个时辰后,姜时雪左手抱着一张胡饼,右手拎着一只骆驼皮做的水囊,腕上戴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手镯。
跟在他们身后的暗卫怀里也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姜时雪看见前方有卖酒的,猩红的液体装在琉璃瓶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姜时雪脚下加速,便想凑到摊子前。
面前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下,祁昀道:“换个摊子看。”
姜时雪见那摊子上放着许多色泽鲜亮,香气浓郁的酒,好奇得紧,哪肯作罢,带着几丝央求道:“去看看嘛。”
祁昀眸光微暗,到底是收回手来。
姜时雪嘻嘻一笑,飞快跑到摊子前。
摊主是个美艳的中年女子,岁月不掩风情,锁骨处纹着一只青色的蝎子。
她打量姜时雪一眼,原本没什么兴趣搭理她,直到看到缓步跟来的祁昀,才眼眸一亮,笑着将那瓶猩红色的酒举起来:“小娘子尝尝?”
话音落,祁昀已经伸手将姜时雪扯过来,语调冰冷:“走吧。”
姜时雪正想去接,被他这么一打断十分不开心,嘟囔:“我看看嘛。”
她手脚极快,接过来闻了闻:“好香!”
摊主笑意便深:“小娘子识货,这酒名为雨露香,喝下去发的汗都是香的。”
她的眼睛在祁昀身上巡视一圈,声音妖冶:“这小郎君清瘦,你们二人事前合饮一杯即可。”
姜时雪只觉得她这话有几分古怪,下意识问:“为何要合饮一杯?”
摊主咯吱咯吱笑起来,眼神都快要滴出水来:“那不是怕小娘子你这小身子受不住,回来找我麻烦嘛。”
姜时雪琢磨片刻,顿时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如同上了蒸锅的活鱼,扯着祁昀扭头便跑!
摊主还在后面笑:“怕什么,年轻人不知道我这东西的好,回来买上一瓶,保你今夜快活似神仙!”
临街的一间酒肆中,一群青年人正四散在雅间中划拳赌酒,有人怀中还搂了香肩半露的舞姬,时不时一亲芳泽。
荼靡香艳的气氛中,唯独一人绷直了背脊坐在窗边,条案上的酒原封不动。
有人掀起醉眼:“怀瑾,坐那干嘛,过来一起喝啊……”
怀瑾正是宋观澜的表字。
宋观澜抬起眼。
他那双清冷的眼遍布血丝,眼底更是浮着一圈黑青之色。
那人见喊不动宋观澜,觉得无趣,自顾自又举起杯:“来,喝!”
宋观澜又看向窗外活色生香的长街。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来这种地方厮混。
可这些时日,他一闭上眼,便会陷入混乱的梦境中。
梦中他不是宋家的二公子,他爹也不是大理寺卿,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孩子。
梦中他并非如爹爹所说,在淮威老家长大,而是生活在一个气候湿润,繁花似锦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在梦中不叫宋观澜。
而是叫……顾行之。
他试图回想更多,却只能陷入混沌的痛感中。
脑子里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记忆断断续续,模糊不堪。
他已经接连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
同窗拉他前来放松,宋观澜鬼使神差,竟答应了。
可当他踏足此处,却又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同窗们饮酒作乐,舞伎在怀,飘然欲仙。
他只觉得伤风败俗,非君子所为。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自己。
宋观澜略微安心,心想哪怕不是大理寺卿之子,昔日的他也该是个恪守礼仪的君子。
宋观澜太累了。
原本是想来麻痹自己,但事与愿违。
如今他腰背挺直坐在此处,反倒要花费精力刻意维持。
他生出几分后悔。
或许应该直接去问问爹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