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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徐松庭望着面前容色清冷,却含着诚恳的祁昀,心底某个角落狠狠摇晃,旋即坍塌一地。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子吗?
    姜时雪回立雪园后,将自己关起来闭门不出。
    第二天日落时分,姜时雪依然没有露面。
    日光融融,将祁昀的衣袖染成金黄的色泽,他整个人如同一捧在夕阳下即将融化的雪。
    姜柏和姜夫人看着满花厅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面面相觑。
    祁昀来时好大的动静,马车停下,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往里搬,看阵仗姜家二老还以为是薛尽上门提亲来了。
    没想到祁昀朝着他们鞠了一躬,说这些都是赔礼。
    他开罪了姜时雪,还需二老出面帮忙通传。
    没想到人都已经留在这里跟他们用了一顿饭,姜时雪还是没露面。
    祁昀也不急,静静坐在花厅等。
    姜家二老知道他性子冷,却不知跟这样的人同处一室也是种折磨。
    此处还是他安排的住处,他们似客非客,想好生招待吧也不合适,就这么把他冷落在一旁更不合适。
    饶是姜柏商贾出身,长袖善舞,此时闲聊几句之后都坐不住了。
    这薛尽……他压根就是座冰山呐!
    你同他说话,他有问有答,礼貌有加,但能说一个字,绝不多说第二个字,几句之间便冷场。
    偏偏此人气场强大,就是静坐不语,也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姜柏茶都喝了七八盏,实在是难受,于是吩咐人又去通传了姜时雪一声,侍女回禀说姜时雪根本不理人。
    姜柏面子挂不住了,打算亲自去请人。
    才起身,祁昀忽然说:“伯父伯母,可否允我去她院子外说几句话。”
    第59章
    姜家不似上京这些官宦家庭规矩多,姜柏点头:“去吧,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薛公子还请多多包涵。”
    祁昀起身告退,示意靠前的两只匣子:“这些老枞红袍和会安洞燕乃是晚辈特地孝敬伯父伯母的。”
    他微微一拱手,转身离开。
    饶是姜家富庶,姜柏在看到那些燕窝时,还是有些惊讶。
    这样的极品燕窝,又何止是千金难求?
    更何况……
    见夫人也在看那几罐绿褐鲜润,香气馥郁的老枞红袍,他与夫人对视一眼。
    老枞红袍乃是贡茶,市面上流通得极少。
    更何况这样的品相?
    姜时雪直愣愣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盯着帐子看。
    再乱的思绪,沉淀一夜,也就变得分明起来了。
    昨日的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
    现在姜时雪心中剩下的,竟是惧。
    她向来是个会找舒服的人,自然很快弄清楚这点莫名其妙的惧来源于什么。
    祁昀这样的身份,当时要瞒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至于后来那些奇怪的举动……她想不明白,便暂且不想,毕竟也不算要紧。
    现在最重要的是,祁昀对她的态度。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他会生活在皇宫,承担为国为民的责任,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也会经历一代代帝王所经历的,各宫女人都会为了那个位置使出浑身解数。
    而她已经不单纯是余州富商家的女儿了。
    她当过数日的太子侧妃,已经隐隐约约窥探到了皇宫的一角。
    是媚上欺下,是勾心斗角,是尔虞我诈,是步步惊心。
    这样的皇宫,又哪里比得上宫外潇洒自在。
    因此她生了惧意。
    她虽不知缘由,可祁昀放她出了宫,将她藏匿于此。
    若是他想,完全可以以薛尽的身份同她周旋。
    可他竟戳破了自己的身份。
    还托四公主告诉她许多关于他的隐秘。
    姜时雪生来早慧,早早便懂得男女之间,一时浓情蜜意容易,可若要长长久久才是最难。
    想要长久,必得相互信任,交付真心。
    他认真了。
    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可是反倒因为如此,她生了惧意。
    她……不愿再回到皇宫。
    她不愿同那些女人一般,被囚于三寸之地。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姜时雪甚至想带着爹娘远远逃离上京。
    可她明白,无论天涯海角,他若是想知道她的下落,便可以知道。
    更何况……
    姜时雪时而想起细雪清寒时,她打起车帘,对上泥泞中那双眼。
    时而脑海中又是灯火葳蕤处,他递来的那盏玉兔比翼灯。
    最后一幕,是他低垂眼睫,捧着她的手轻轻吹。
    姜时雪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催促她快刀斩乱麻,一半在不舍。
    她长叹一声,狠狠拉过被子蒙在头顶。
    没过多久,姜时雪忽然听到窗外有声音。
    似乎是侍女想和什么人说话,却又被打断。
    须臾之间,又安静下来。
    被衾之中的姜时雪睁开了眼。
    夕阳退却,周遭一片苍蓝,人像是浮沉在悠悠的深海中。
    祁昀立在一棵海棠花树下,望着那间门扉紧掩的屋子。
    徐松庭教了他许多哄姑娘的话。
    可是临到此处,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祁昀垂下眼睫,手指在鹤型玉佩上轻轻摩挲。
    这玉佩不是旁的,正是昔日他雕给母后,被母后摔碎之后又被姜时雪差人修补好的那块。
    碎玉难圆,哪怕看得出来姜时雪请了手艺极好的匠人来做修补,可是这玉佩中间依然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缝隙。
    他的手指在此处反复摩挲,黢黑眼瞳里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晚风轻拂,落英缤纷。
    天光终究是彻底暗淡下来。
    祁昀这些日子出宫太频繁,哪怕有心遮掩,也已经被人瞧出了端倪。
    他今日必须在落钥之前赶回去。
    祁昀上前将这枚鹤形玉佩轻轻搁置在窗台之上,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
    他背脊紧绷,回过头去。
    姜时雪头发睡得有些乱,未着珠钗,素衣素裙,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她立在门旁边,一双眼睛无声的看着他。
    祁昀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卑劣的欢喜。
    她是在意他的。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是这般萎靡的模样。
    两人隔空对视。
    片刻后,姜时雪看到了窗台上的那枚玉佩。
    她看了那枚玉佩很久,才一把拿过玉佩,走到他面前:“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她的眼神极静,静得像是一汪寒潭。
    可他想对她说的,都已经托付给四公主了。
    他向她揭开自己最软弱的部分,以求她的怜惜。
    可算无遗策的太子殿下从未落料想一种可能。
    那便是那个人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
    姜时雪的眼眸忽然起了一层雾气。
    她红唇微启,像是一把利剑亮出锋芒:“太子殿下,你想让我回宫吧?”
    祁昀的心脏被人狠狠一踩。
    也许他正是仗着她的聪明,才做出这些似是而非的举动,让她去猜,让她去会意。
    一切如他所愿。
    偏偏正是因为如此,叫他清晰地窥见了自己的卑劣。
    姜时雪面上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是冷的,似是挟裹着细密的刺,直直朝着人心里扎过来。
    “太子殿下想让我以什么方式回宫?又要给我什么身份呢?”
    “一个被太子殿下偶然看中的民女?将来太子登基,再给她指派一个看得过去的身份,赐给她一座尚可观的宫殿,予她帝王难得的宠爱,叫她与你后宫中的莺莺燕燕和睦共处,叫她为你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祁昀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幽深的瞳藏着汹涌的波澜。
    似是因为激动,姜时雪的面颊上泛起一层薄红。
    她一字一句对他说:“可是殿下,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这人自幼被父母娇纵惯了,家中也略有几分薄产,虽不比皇家花团锦簇,却也富贵殷实。”
    “我知道殿下是未来天下共主,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要我入宫也好,要夺我家产也好,对殿下而言,都只不过是一桩小事。”
    她飞快地垂了下眼,再抬眸时,眼圈已然泛红:“薛尽,我不愿意。”
    “我不要入宫。”
    祁昀的心脏像是在沸水中翻滚,酸涩疼痛,几欲炸裂。
    他开口,声音喑哑:“阿雪,我没有想过强迫你。”
    “我只是不愿……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要瞒着你。”
    姜时雪静静看着他,俨然不相信。
    祁昀却用一双偏执的眼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暂时没办法给你正宫之位,只能委屈你继续顶替他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