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示意道:“侧妃,请随小的来。”
李公公将人带到,恭敬道:“侧妃还请暂歇片刻。”
他行完礼,退了出去。
姜时雪从未来过临渊阁。
鞜樰證裡 她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这里应当是祁昀平常起居的地方。
屋子布置典雅清幽,桌椅条案皆为黑檀木,色泽厚重,临窗的位置放了天青色汝窑梅瓶,只是瓶中并未插花。
中间以一张寒林雪景屏风隔开,整间屋子随主人,清冷,孤寂。
虽说她名义上是他的侧妃,但姜时雪不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随意翻动他的东西。
姜时雪安静坐在黑檀木太师椅上。
周遭很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香,与他身上如出一辙。
银烛很快将干净的衣裳送了过来。
姜时雪拨开帐曼,避到里屋换衣裳。
她垂眸绑腰带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架子床头放着一件东西。
在幽暗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
是一只簪子。
姜时雪先是想笑。
好一个祁昀,竟在最隐秘的地方偷藏女子的发簪,旋即心里又涌起几分微妙的难受。
他这样的性子,竟然会私藏一个女子的发簪?
姜时雪不想再看。
她匆匆拿上换好的衣裳,打算离开。
然而临走前,她还是没忍住再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仔细了。
她愣在当场。
这簪子……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姜时雪心中一惊,她不自觉地走过去,拨开纱帐。
簪子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枚流苏簪,簪头取梨花簇拥,洁白如雪的意向,鎏银工艺做出一簇细密的梨花,下坠一排极细的流苏。
这是……她的簪子。
姜时雪指尖有些发烫。
她伸出手,将簪子拿了起来。
簪子上还缠着几缕断发。
是那一日他带她前往胡市时,他以送她的匕首削断的。
姜时雪看着这只被他放在床头的簪子,心底涌起滚烫之意。
似是有一壶清茶,在柴火上沸开了。
他送的那把匕首被她随手搁在妆奁旁。
后来得知他欺瞒了自己,她便将匕首赌气般扔到箱笼中,眼不见心不烦。
姜时雪的指尖在簪子尾端轻轻剐蹭。
细密的痒意,夹杂着锐利之物划过的痛感。
日日夜夜,他难道也是这般,随意把玩着这只簪子?
掌心簪子竟生出灼人之感。
姜时雪匆匆将簪子放下,落荒而逃。
祁昀今日下值时,时辰还算早。
昨日的确是跪伤了膝盖,他又不愿在旁人面前露怯,这一整日都竭力忍痛,维持着面色无虞。
只是到底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他慢悠悠走到轿辇旁,内侍忙伸手扶他上轿。
四周车帘掩下,在这无人之地,祁昀才暴露出一丝脆弱。
他轻轻揉捏着膝盖,双目微阖。
轿辇到东宫附近的时候,有人在轿子旁边低声道:“殿下,侧妃在临渊阁。”
祁昀猛然睁开眼。
他唇角抿了下,带起一丝弧度。
轿辇停下。
祁昀却没有着急下轿。
他垂眸,看向放在轿辇一角的鎏金熏笼。
黢黑的眸被长睫掩住。
祁昀拿起那只熏笼,撩起衣裳下摆,朝着膝盖重重砸下。
李公公候在临渊阁门口。
见祁昀来了,他忙弯腰迎上去:“殿下,侧妃在里头侯着呢。”
祁昀点点头:“好。”
李公公恭敬退下。
只是走到拐角处,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殿下的膝伤,瞧着怎么又重了几分?
祁昀克制住膝上痛意,面色平静进了屋。
正是金乌西沉的时刻。
满室浸在融金般的光泽中,暗色的黑檀木上渡了一层暖黄。
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女回过头来。
她的侧脸笼在一片温软中,眸子变成剔透的琥珀色,看人时仿佛浮光跃金的湖面。
祁昀没有开口。
姜时雪也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起身,轻轻拽住他的袖子,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姜时雪蹲下来,裙摆层层叠叠在脚下散开。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落在他衣摆上。
少女的指纤细粉白,搭在他的玄色衣袍上,似是一片落花。
“可以看看吗?”她开口。
祁昀沉默片刻,道:“不雅观。”
姜时雪忽然笑了下:“祁昀,你忘了在余州时,我曾亲自看着你换药。”
那时他身上刀剑上纵横交错,说一句血肉模糊也不为过。
祁昀垂下眼睫。
姜时雪默认他允许了。
她轻轻撩起他的衣裳,挽起裤脚。
红肿不堪,深处泛着紫痕的双膝暴露在眼前。
姜时雪的手还挽着他的衣裳,整个人却一动不动。
祁昀手背上落了一点水痕,初时滚烫,很快便凉。
她……哭了。
第77章
祁昀眼角一跳,心口泛起细密的疼。
他抬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但姜时雪率先蜷起手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水痕。
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祁昀认真看着她泛红的眼:“阿雪,不疼的。”
姜时雪嘴唇抿得紧紧:“你又不是会石头做成的人,怎么会不疼。”
她起身,取来旁边的药箱,先仔细擦拭伤处,再敷上药贴。
清凉之感渗入毛孔之中,丝丝缕缕,似乎也包裹住他那颗怦怦直跳的心。
姜时雪坐到一旁,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祁昀眼睫微动,先开了口:“我做这些,并无胁迫你留下之意。”
姜时雪被正中心事,她手指上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气,将裙摆揉皱。
他的声音变得干涩,仿佛许久未被拨弄的琴弦,发出喑哑嗡鸣。
“一年之后,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尊重。”
姜时雪双臂绷直,背脊也变得僵硬。
她很想开口辩解些什么,但话到嘴边,都变得苍白。
“姜时雪。”他忽然认真唤她。
姜时雪抬眸。
灯火飘忽,他的脸颊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那双眼眸清冷幽深,如同百尺寒潭。
“这一年不是束缚,东宫……也绝不是牢笼。”
姜时雪回望他。
片刻后,她轻声说:“好。”
***
翰林院今日忙到很晚。
下值时同僚皆叫苦不迭,有人提议:“明日休沐,我听说百花阁新上了一批新酿的杏花酒,诸位不若一起?”
众人皆有些意动,今日整理文籍,腰酸背痛眼睛都花了,正适合解解乏。
几人一拍即合。
同僚拍了下宋观澜的胳膊:“怀瑾,你也去?”
宋观澜原本不爱饮酒,但入官场后,也学会了薄饮三分。
他笑道:“自然。”
众人赶在下钥前出了宫,正好撞见一个管事在打骂车夫。
车夫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马车中传出一道疲惫的声音:“老钱,不要耽搁时间,速速回府。”
几位翰林对视一眼,听着声音,乃是程太尉啊。
狭路相逢,几人颔首见礼。
管事赔笑:“让各位大人见笑了,这车夫不仔细当差,鸟雀落在马车上也不知道赶,腌臜物弄脏了我家大人的官袍。”
原来如此。
几人随口指责了几句那不通人性的鸟雀,见马车里的程大人并无交谈的意愿,识趣离开。
百花阁不远,众人打算步行前往。
宋观澜垂首走在后方,听同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程大人瞧着心情不大好……”
“那能好吗?我听说圣上原本要把他女儿指给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拒了。”
“嚯,那难怪,原来还真有这事,我还以为只是传言呢。”
“你们说太子殿下为何要推拒这么好的亲事?程家清正,简在帝心,那程姑娘又是个品貌兼得的,不正是未来中宫皇后的大好人选?”
“此言差矣,程姑娘虽长相端庄,但太子侧妃更如皎月生辉,况且太子殿下和侧妃感情甚笃……”
“那纪兄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为了侧妃才拒了这门亲事?”
“江大人不过官居四品……”
有人咳嗽了一声,及时打断:“诸位诸位,百花阁就在前头了。”
都是入仕之人,心思百转千回,众人自然不再谈论此事。
只是心中纷纷琢磨起太子此番举动释放出的信号。
江家……那的确是布衣出身,并无祖荫。
若将来太子当真继承大统,这中宫之位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