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愣了下,姜时雪却说:“琴师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琴艺,他已经给出了最好的谢礼。”
银烛:“听说琴师妹妹离开时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呢,要我说,她恐怕是喜欢上小宋探花了。”
“逢难之时,被新科探花所救,怎能不心生倾慕。”
“不过这琴师也是个有骨气之人,小宋探花乃是君子,他却也没借机将妹妹送入宋府。”
姜时雪点评:“要我看,若是寻不到良人,这妹妹一直跟着哥哥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
四公主却说:“做哥哥的也没办法一直护着妹妹,哥哥总会娶亲生子。”
她才一开口,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好在姜时雪立刻递给她一只鸡翅:“若嫂嫂也是个好人,做妹妹的便会多一个人护。”
她们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四公主又忍不住开始难过。
如果阿雪……能一直做她的皇嫂该多好。
宋府。
宋鄞守在宋观澜一旁,侍女才将煎好的药端过来,宋鄞便伸手接过:“怀瑾,来,爹喂你喝。”
床榻之上,宋观澜面色苍白,脸颊凹陷得更加厉害了。
他微微笑道:“爹,孩儿自己来便是。”
宋鄞按住他的手:“你重伤在身,让爹来伺候你。”
宋观澜犟不过他,只好直起身子,方便他喂药。
宋鄞老了。
手背上不知不觉中爬满了黑斑,皴裂的皮肤如同风干的老树皮。
他一点点将药吹凉,递到宋观澜唇边,如同哄一个孩子。
一碗药喝完了。
宋鄞竟回头拿出一颗蜜饯给他:“压一压苦味。”
宋观澜眼眸微动,接过了蜜饯。
该是睡觉的时辰了。
这几日宋鄞日日都要守在宋观澜身边,看着他入睡才会离开。
许是今日宋鄞太累了,宋观澜闭眼假寐的时候,听到身旁之人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均匀。
他睁开了眼。
烛火昏黄。
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小心翼翼缩在他床头,用手臂撑着床沿,睡得正沉。
宋观澜还记得第一次见他。
毕竟是经人无数的大理寺卿,彼时他负手立在雪亮的窗边,眼眸如鹰隼,窗外的花瓣如同飞雪,显得他轮廓越发冷冽。
不过是短短六年,记忆中生人勿近的宋大人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眼前这位百般宠溺的父亲。
他还是顾行之时,从未感受过亲人之间……这般炽烈又毫不保留的感情。
人人都说顾夫子早年丧妻,家道中落,故而养成了一副冷硬的性子。
顾夫子虽从不叫他缺衣少食,学业上也尽心指点,但顾行之总觉得父亲对他……不似寻常父子。
不是没有为此伤怀过,但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父亲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
可后来他才知道,顾夫子根本不是他的父亲。
他只是拿了一笔钱,要尽到照顾养育他的责任。
顾夫子在其他地方另有家庭。
每年长达三五月的游历,便是他回家与真正的家人团聚的时候。
在他得知真相,决定回京之后,顾夫子拿了一笔钱,消失无踪。
说来可笑,他尊为父亲十几年的人,或许从来只把他当做一笔交易。
而眼前之人……不过相处了短短六年而已。
宋鄞睡得并不舒服,或许是梦见那一日他满身是血躺在医馆里的模样。
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嘴唇颤抖,呼唤着:“怀瑾,怀瑾!”
宋观澜及时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爹爹,孩儿在这。”
宋鄞慢慢睁开眼,见宋观澜好端端在自己面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卷起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愧疚道:“是爹爹打扰你歇息了。”
宋观澜摇头:“怎么会,爹爹,孩儿已经大好了,您不若回去睡吧。”
又说:“明日爹爹还得当值,爹爹不好好休息,孩儿也难以安睡。”
好说歹说,宋鄞终于打算回房。
临走前,还仔细给他掖了被角。
门扉合上。
模糊的黑影在窗棂上摇晃片刻,逐渐消失。
宋观澜怔怔盯着那扇门扉。
当年宋鄞找上他,分明是要做一笔交易。
宋鄞助他登上青云之路,他助宋鄞杀了祁峥,铲除秦家。
他记得那时他问:“若我的身世真如宋大人所说,端王妃乃是我的生母,祁峥亦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为何要对自己的家人下手,而帮助一个外人?”
宋鄞冷笑着告诉他:“祁峥性情卑劣,死不足惜,至于你口中的家人……”
“端王妃眼里的儿子,是当今二皇子,秦家人以举族之力托举的,亦是二皇子。”
“当年本该成了替死鬼的二皇子被贵妃竭力保下,你以为你回去之后,秦家会轻易接纳你?贵妃又会轻易让他儿子去死?”
宋鄞道:“真正的真龙血脉流落民间,贵妃与侍卫诞下之子却鸠占鹊巢,秦家若知道此事,你说他们是会助你将身份大白于天下,还是偷偷解决了你这个变数?”
他沉默了很久,才哑声说:“据我所知,秦家势大,你我形只影单,又如何与秦家和贵妃相斗?”
宋鄞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嘉明帝为了端王妃,布下如此逆天之局,秦家也好,贵妃也好,都不过是为了真正的二皇子。”
他眸光灼灼看向他:“你的身份,便是我们最大倚仗。”
风摇树枝,凄厉作响。
宋观澜坐在暗夜中,无声无息。
他的身份。
宋鄞似乎已经忘了,他该是他复仇的利器。
一场意外失忆,搅乱了这一切。
可是他不该是宋观澜。
宋观澜这个人,不过是宋鄞死去的儿子……化作的幻影。
***
距离上京百里的宣阳县。
忙活了一天的刘翠夫妇刚刚收拾完食肆,给一双儿女擦拭了一遍身子,正打算睡下。
他家住着一间小院,两个孩子睡在西屋,夫妇俩睡在更宽敞谢的东屋,等将来小儿子大了,还能在后头收拾出一间院落来给他娶妻生子。
这在平头百姓家,已算是条件大好的了。
刘翠坐在梳妆桌前,用檀木梳子细细梳了一遍头发,又往脸上捻了些面脂。
赵大劲盘腿坐在榻上,笑看着妻子。
他何德何能娶到她。
阿翠乃是个讲究人,店里每日要洒扫两遍,灶台碗具每十日要以开水煮沸。
店里收拾得干净,一家人在她的带领下也收拾得像模像样,若不说他们家是开食肆的,说是读书人家也有人信呢。
很快熄了灯。
寻常市井女子,待到三十出头的年纪,生了两子之后便已是半老徐娘。
刘翠却不一样,她瞧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上好几岁。
刘大劲闻着身边泛着香气的妻子,双手便开始不老实。
夫妻俩正意动,忽然听见窗外有人掐着嗓子喊了一句:“画眉啊!”
那人似乎在喊人,连着又叫了好几声。
赵大劲嘟囔:“谁大半夜的嚷嚷。”
他觉察到怀中妻子浑身一僵,手心也凉下去。
刘翠推拒说肚子不舒服,怕是要来事了。
赵大劲宠爱妻子,只好恹恹作罢。
累了一天,赵大劲很快沉沉睡去。
待到丈夫睡熟,刘翠小心翼翼披衣起身,推开窗棂往外看。
暗夜无声,只有院中坠了沉沉果子的桃树摇动着枝桠。
她心道定是虚惊一场,正要关窗,忽然一道雪亮剑光划过。
脖颈上压了冰凉之物。
刘翠额角的汗唰的就下来了。
那人压低声音:“不想吵醒你丈夫,便出来聊聊。”
片刻后,刘翠跪在来人面前不住磕头:“好汉饶命,家中尚有白银三百余两,黄金十两,尽可拿给好汉,求好汉留我一家性命。”
那人却说:“我来是问你一件事。”
他亮出手中一角,尽是明晃晃的金子。
刘翠却更加瑟缩了。
“春杏当年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刘翠险些瘫软在地,她摇着头:“我不认识什么春杏……”
那人道:“当年敢在宫中偷偷祭拜春杏,如今就不敢说出实情?”
“春杏死得冤枉,你就不想替你的好姐妹报仇?”
刘翠还是摇头,正要开口,那人忽然皮笑肉不笑道:“画眉,你以为你出宫后躲藏在此便能安全一世?你瞧,我还不是轻而易举查到了你的住处。”
刘翠面如金纸,她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忽然流下泪来:“可是我若说出来,便也活不成了!”
那人语气变得柔和:“你放心,我们主子,定会保你一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