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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屋里并未掌灯,光线沉沉压在脸上,眉眼唇鼻如覆雪的山峦。
    衣摆水渍聚集成珠,滴答坠落。
    祁昀放在双膝上的手透着诡异的苍白,他似乎在抓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抓。
    许久之后,祁昀终于起身,步伐极慢,朝着阁楼走去。
    姜时雪怀里抱着一只瓷瓶,一路低头,偷偷走到了倚兰苑。
    她装作在收集枝头雨水,一边打量着四周。
    只是如今正值盛夏,苑中植被繁茂,树影亭亭,又下着大雨,寻人实在困难。
    姜时雪心中焦急,脚下步伐一乱,踩到一个水洼,险些栽倒。
    背后忽然有人扶住她的手臂。
    临渊阁。
    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阑干边,雨水扫过飞檐,尽数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瞳孔像被化开的墨,与白如宣纸的面色相衬,有几分触目惊心的诡异感。
    姜时雪身形一僵,余光率先瞥见一角绿色官袍,她心中又惊又喜,回过头去。
    宋观澜见是她,显然一惊,他忙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微臣见过侧妃。”
    瓢泼大雨中,姜时雪凝视着眼前之人。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
    白雨跳珠,雾气蒸腾,一切都有些模糊。
    短短数日,他消瘦了许多,亦憔悴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看人的时候,依然温和,像是一缕春风驻足在其中。
    姜时雪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家中变故并未叫他消沉。
    两人都有话要说,但都在等待。
    最后是姜时雪先开口:“当时离别仓促,我还没有向大人道谢。”
    她郑重朝他弯腰行礼:“宋达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姜时雪抬起头:“我欠大人一条命,将来大人若是有所需,我定会不留余力相助。”
    宋观澜只是仔细看着她,末了忽然说:“那时你受伤,为什么不同我说。”
    姜时雪表情有片刻空白。
    旋即她道:“我……宋大人知道了?”
    “我听说了。”
    他自责于自己竟没发现她的伤,而是以为她只是单纯身体不适。
    他竟叫她拖着重伤之躯,一个人逃跑。
    还好她足够聪敏,否则一线之差,她便可能……
    宋观澜感到无比后怕,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自责。
    宋观澜叹道:“侧妃,对不住,都是我粗心。”
    姜时雪摇头:“怎么会怪你?宋大人,若不是你舍命救我,恐怕我这条命……当真要交代在那里。”
    姜时雪认真看着他:“宋大人,我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将来若是宋大人有需要,我定会鼎力以赴。”
    宋观澜唇角微扬:“嗯。”
    阿雪一贯如此,真心待她之人,她便是倾尽所有,也会出手相助。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姜时雪知道今天这一次的见面原本都不应该。
    可是如今身份限制,她没办法递信给他,今日遇见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亲口来同他道一句谢的。
    姜时雪朝他行了一个礼:“宋大人,还请保重。”
    姜时雪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宋观澜忽然喊住她:“侧妃!”
    姜时雪回头。
    雨幕之中,宋观澜一身青绿官袍,撑伞而立:“侧妃亦请保重。”
    姜时雪对他笑着点点头,小跑着离开。
    阁楼之上,祁昀握着阑干的手青筋毕露,指尖却一片青白。
    相隔太远,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得到漫天雨幕下,一道绿袍与一道杏衫交叠在一起。
    她仰头说着什么,他低头仔细倾听。
    藤黄伞面被雨水打得微微摇晃,像是快要被折断的花茎。
    忽然姜时雪回过身来。
    祁昀下意识往旁边侧身,借柱子挡住自己。
    只是她根本没注意到他,提着裙摆,在雨中急切地跑,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天边滚雷相继,祁昀背靠漆红大柱,唇角微勾,似哭似笑。
    宋观澜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宫门处,才抖落衣袖上的水珠,朝着另一道门走去。
    宫人早早候在门口,见他来了有几分焦急:“宋大人,还请随小的来,殿下等候已久了。”
    宋观澜表情并无变化,只说:“劳烦公公带路。”
    他今日,本就是来为见太子的。
    只是太子今日似乎有事,宫人通传他稍等片刻。
    宋观澜没有听从宫人安排到书房等待,而是走到了背后的倚兰苑,故而才会遇见姜时雪。
    檐下雨落成珠。
    宋观澜摊开手,宫人先帮他拭去衣袍上沾染的雨水,免得一会儿弄脏了太子的书房。
    收拾利落后,宫人高声对里面的人道:“太子殿下,宋大人到。”
    片刻后,屋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宫人垂首推开门。
    宋观澜踏了进去。
    风雨飘摇。
    屋中纱幔亦随风飘舞。
    或起或落间,宋观澜看到一人立在窗边,玄色衣袍被风鼓动得烈烈作舞,偶有银光乍泄,在他指尖流转。
    年轻的太子,正在把玩着他的佩剑。
    宋观澜收回视线,垂眸看向地面。
    祁昀忽然出声:“宋大人今日求见,可是有事相商?”
    宋观澜沉默片刻,开口道:“微臣今日前来,乃是投诚。”
    他掀开官袍,跪了下去。
    祁昀终于转过身来。
    新科探花郎背脊挺直,一袭绿色官袍衬得人雅如修竹,龙章凤姿。
    祁昀笑了下,声音很冷:“孤想问宋大人一句,为何突然改变想法?”
    宋观澜垂首,一字一句道:“诚如殿下所说,刀,要握在自己手里,杀人才痛快。”
    祁昀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淡色的影逼近,宋观澜忽然注意到他的衣袍下摆是湿的。
    玄色衣袍并不明显,只是有深深浅浅的黑,像是泼墨画在他衣角蜿蜒。
    “宋大人能想通,诚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宋大人。”
    祁昀话音微顿。
    眼前锋芒如流星划过,忽然有一把剑压在了宋观澜的脖颈上。
    冰凉触感比窗外落不尽的雨水寒上三分。
    祁昀的声音更冷:“孤现在后悔了。”
    第96章
    祁昀没有刻意收力,剑刃划过宋观澜的脖颈,一道细细血线晕开。
    宋观澜没有躲闪,只是抬眸看祁昀,眸光淡然安定。
    “殿下要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祁昀冷冷道:“一个被顶替身份的皇子,与废棋也相差无几。”
    宋观澜忽然笑了下:“微臣知道殿下有本事对付贵妃端王一党,但若我愿为殿下手中刀,想来行事也会更容易些。”
    他的眸光忽然变得锐利:“殿下要杀我,是为阿雪。”
    压在他颈上的剑又深了一分。
    只要祁昀再微微用力,便可当场叫他身首分离。
    祁昀却忽然挽了个剑花,收起长剑。
    殷红血珠顺着剑尖滴落,祁昀抬手,双指相并,将剑上鲜血抹尽。
    剑尖发出峥鸣,颤音未绝间,祁昀垂眸看他:“宋大人很敏锐。”
    “宋大人既然清楚,便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宋观澜眼角轻轻跳了下。
    祁昀眼眸黢黑,泛着冷意:“孤要宋大人答应一件事。”
    “阿雪只知你失忆,不知你已经想起一切。”
    “孤要你答应,在她面前,你只能是宋观澜。”
    宋观澜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却沉默不语。
    祁昀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宋大人要不要孤提醒你,那一日你与她在倚兰苑相逢,宋大人心中是在盘算什么?”
    宋观澜瞳孔一缩。
    数日前那个大雨瓢泼的午后,他与她在倚兰苑中的重逢。
    亦如今日。
    只是当时,她是惊喜,而他……只有满心算计。
    利用她接近太子,再以她的身份作为要挟,与太子谈判……
    当时的他,的确是这么打算。
    祁昀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飘忽:“宋大人若有闲暇,不如回余州灵华寺看一看。”
    他下了逐客令:“看罢之后,再来回答孤今日的问题。”
    祁昀转身要走,宋观澜忽然喊住他:“还请殿下直言。”
    祁昀脚步一顿,淡声说:“有人在灵华寺为你供奉了明灯一盏,并以你的名义每年捐款行善。”
    “五年来,从未断过。”
    宋观澜如遭棒喝,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以为她最后是恨他的。
    那一晚他将她从怀里推开,疾言厉色叫她回去。
    小姑娘红了眼,问:“行之哥哥,你真要如此?”
    他只有冷漠。
    姜时雪眼尾猩红,泪水滚落如珠:“顾行之,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会将你忘的干干净净,永远永远也不要再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