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母后呆在后宫中一天,便避免不了更加貌美、更加有才情的女子出现,她们如同狂蜂扑涌,费劲心思与手腕,争夺帝王一刹的驻足。
端王妃见他不言不语,猛然跪在地上,仰面流泪:“殿下,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祁昀纤长的睫微微一动,露出黢黑的瞳仁。
他垂眸,看着眼前不顾仪态的女人,忽然勾了下唇角:“王妃可要考虑清楚了,若是站在孤与父皇这边,便是与秦家反目成仇。”
攥着他袖角的手缓缓滑落。
端王妃伏在地上,低声哭泣。
片刻后,她咬牙切齿说:“从我爹不顾一切将我送入端王府做续弦开始,我便明白,秦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只是棋子。”
她声音哽咽,或许藏着一丝她自己也并未察觉的委屈:“我同圣上,已成叔母与子侄的关系,但所有人都在纵容,甚至助推……”
“这些年往来皇宫,初时我羞愧难当,总觉得难以做人,后来看着秦家因为我和圣上的关系获得诸多好处,我安慰自己,也算是……为家族效力,也算是为二皇子博一个前程……”
她忽然发出一声怪笑:“狡兔死走狗烹,没想到我秦嘉柔这辈子不过是为人刀柄,若非今日真相大白,恐怕最终要为恶人做嫁衣裳,害死我的至亲至爱!”
端王妃抬起头来,眼眶猩红,一字一句问:“殿下,秦家知不知道二皇子的真实身份?”
祁昀没什么表情:“王妃觉得重要么。”
端王妃愣了下。
是啊,重要么?
尤莺儿能为二皇子做下如此精密的布局,必然已做万全准备,这些年秦家与她合谋,她手里又该有多少证据?
而秦家……她太了解爹和兄长,只要最终能够获益,他们不会在意坐上皇位的是谁。
尤贵妃和秦家,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笑她这个真正的秦家人……却被排除在外,成为他们笼络帝王的工具。
兴许煜郎身死之日,他们还会拔刀相向,让自己这个污点再不见天日。
况且二皇……不,祁羡身份不明,是不是龙种都尤未可知,若是将来他继位,她的峥儿和听晚,焉能不受针对?
至于她与煜郎真正的孩子,若是身份败露,便只有一个死字!
端王妃整个人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她慌乱起身,抹掉眼泪,正了脸色道:“殿下今日既然找上我,必然有破局之法,殿下请说,我能做什么?”
她眼底划过几丝恨意:“秦家不顾我的死活,如今我也无需顾忌养育之恩。”
“殿下,但凡我能做的,万死不辞,请您说吧。”
祁昀看着眼前决心破釜沉舟的女人,发现他一直以来弄错了一件事。
端王妃,骨子里也是一个秦家人。
他收敛眸中种种情绪,开口道:“孤需要王妃进宫一趟。”
“孤会制造机会,让王妃与父皇单独相见。”
祁昀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
端王妃先是一惊,旋即有些不安。
祁昀看出她的惊惶,用幽深的眼看着她:“王妃,父皇对你用情之深,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
端王妃脸上的慌乱一点点消失,指甲嵌入掌心,她闭了闭眼,终是给出一个笃定的承诺:“好。”
几日后,端王妃出现在勤政殿。
嘉明帝刚刚服过药,躺在榻上昏沉睡去。
青龙铜灯上的火苗飘忽不定,屋里光线明暗交叠,映照在虚弱的帝王脸上。
端王妃怔怔看着他,忽然落下泪来。
昔日意气风发的天子,正如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逐渐走向衰败与死亡。
煜郎这辈子……已经给了她一个帝王最纯粹的爱。
哪怕碍于身份阻碍,哪怕碍于纲常人伦。
端王妃轻轻俯身,贴到他耳边唤:“煜郎,醒醒。”
嘉明帝挣扎了一番,悠悠醒来。
他看清端王妃,有几分惊讶:“……嘉柔,你怎么来了。”
端王妃张开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用情人间最亲昵的语气道:“煜郎,对不起。”
姜时雪昨日新采了庭中的桂花做了桂花糕,今天便打算去朝晖宫一趟,送些给四公主。
路过勤政殿后门的时候,姜时雪看见一个人匆匆离开,她仔细看了两眼,发现竟然是端王妃。
银烛也瞧见端王妃了,她奇怪道:“端王妃怎么一个人?”
见姜时雪死死盯着端王妃的方向,银烛问:“侧妃,怎么了?”
姜时雪心脏跳得很快,她垂下眼睫,道:“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拿,先回东宫一趟吧。”
银烛“啊”了一声,但还是乖乖跟着姜时雪往回走。
主仆二人才到东宫,宫中便戒严了。
御林军的人在外匆匆走动,有人高声喊:“宫中戒严!各宫人等不得外出!”
“各宫人等不得外出!”
眼见东宫众人也慌乱起来,姜时雪语气严肃呵斥道:“都慌什么!好好呆在宫中,等殿下回来。”
“朔海,朔江,你们安排好侍卫看守住各门,一有异动就来禀报我。”
“清禾,素月,你们盯着厨房,昨天晚膳殿下说今日要吃蟹酿橙,务必让厨房做好了。”
“是!”
众人见姜时雪丝毫不见慌乱,一颗心也慢慢压回肚子里,开始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姜时雪在花厅坐定,叫来东宫中最年长的陈嬷嬷:“陈嬷嬷,你之前在先皇面前伺候过,可知道宫中在何等情况会忽然戒严?”
陈嬷嬷其实也惴惴不安,见姜时雪发问,脸色苍白道:“回侧妃,老奴只经历过一次戒严……”
她压低声音:“便是先皇病危那一次。”
姜时雪的心重重沉下去。
方才撞见端王妃时,她注意到她的袖袍上……有血。
若是嘉明帝真的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
姜时雪藏在袖袍中的手死死握紧,面上却云淡风轻:“知道了,嬷嬷这些话,务必不与外人道。”
陈嬷嬷知道轻重,颔首道:“侧妃放心,奴婢晓得的。”
姜时雪又找来祁昀派给她的暗卫首领薛鉴:“薛大人,现在可有办法联系上殿下?”
薛鉴有些为难:“方才属下已经派人出去看过,宫中现在全面戒严,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御林军的注意,一时恐怕联系不上殿下。”
姜时雪也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薛大人有任何消息都请来禀报于我。”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此刻忽然阴云密布,雷电翻滚。
姜时雪看向勤政殿的方向,告诉自己要稳住心神。
她已经猜到端王妃与嘉明帝有私情,但她只身一人如此匆匆忙忙离开,衣袖上还沾了血,紧接着宫中便戒严……
嘉明帝尤在病中,身子虚弱,试问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能轻而易举伤害另一个人?
亲近的人,人对亲近的人不会设防。
姜时雪的心狂跳起来,她连忙喊住正要离开的薛鉴,语气有几分焦急:“薛大人,现在可有办法递消息出宫?我想递到国公府。”
薛鉴颔首:“可以,有秘密训练的飞鸽。”
这些鸽子行动隐蔽,哪怕宫中戒严,也可以自由出入。
姜时雪眼眸一亮:“薛大人稍等,我迅速找笔墨来!”
小半个时辰后,徐家人收到了一封自宫中递来的密信。
今日徐松庭在宫中当值,此时书房里只有老国公和徐辰礼两人。
先前宫中才递过一封密信,信上言明嘉明帝忽然咯血昏迷,尤贵妃里应外合,带人将整座勤政殿都围了起来,宫中戒严,众人不得出入。
没过多久,竟然又有一封密信递来,老国公险些以为宫中局势有变。
好在看罢密信之后,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密信自然来自于姜时雪,她在信上告知了国公府,自己撞见端王妃袖袍染血从勤政殿离开一事。
宫中戒严,她担心嘉明帝可能出事了,怕端王妃乃是秦家授意前去,局势对祁昀不利,所以连忙将自己所看到的告知徐家。
请他们趁人还没离开太久,派人去端王府一趟,或许还能查到蛛丝马迹,逆转局势。
老国公握着密信,眼底带笑:“这孩子,倒是敏锐。”
徐辰礼点头:“光凭蛛丝马迹便能推断出种种,的确敏锐。”
“若非端王妃乃是阿昀授意前去,恐怕我们真要有大麻烦。”
徐辰礼眉头微蹙:“圣上身子竟已经衰败至此,连消息都承受不住……”
老国公将密信递到蜡烛上烧掉,青烟袅袅中,他道:“圣上反应越大,我们成功的几率越高。”
他似在叹息:“只是阿昀分明是他的亲子,却要借外人之口告知他此事,否则他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