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不一样,祁时安抬眼悄悄看了一下西北角,那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仙人。
时鹤鸣穿着一袭白衣,头发披散在身后,垂眸安静地听官员们用好听话糊弄小皇帝。他正听着呢,忽然似有所感地抬头,同祁时安的视线对个正着。
他俩眼睛刚对上,对方又极快的偏过头,将视线移到相反的地方。
“支点还在生你的气诶。”旁观了这一切的系统冒出头,幸灾乐祸地调侃道:“要不你就听他的,徐徐图之呗~”
徐徐图之?自己何尝不想徐徐图之。
但是不行,没时间了。
现在离霍光反叛不足一年,他必须在这一年内解了祁时安的死局。
祁时安不愿让他过早地出现在沈樑视野里,为此在时鹤鸣提出要一同上朝的时候与他闹了别扭,梗着脖子既不看他也不同他说话,这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布置好作业后告辞。
时鹤鸣知道祁时安忧心自己会遭沈樑毒手,但是没办法,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计划。
他的视线越过一排排站的笔直的官员,落到最前方沈樑的背影上。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见官员们说的差不多了,祁时安就打算让摆手让郑保喊出那句退朝,可就在郑保张嘴的前一秒,底下一位官员举着一道折子往前走了几步。
“陛下!臣有事启奏。”
祁时安瞟了一眼沈樑,见那位依旧板着脸,好像对这位官员要汇报的事毫不在意。
“讲吧。”
得了令的官员迅速抬头,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臣要参司礼阁总管大太监郑保玩忽职守,将臣辖区内宜林县献予陛下的珍宝——八方盘龙塔落入山贼流寇之手。”
祁时安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东西,虽然他对这个什么塔半分兴趣也无,但皇家车队被山贼劫了这件事太过离谱,传出去有失皇家威仪,须得严肃处理。
于是他转过头,质问郑保是否确有其事。郑保闻言立刻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为自己辩白,说自己并不知有此事,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被手下人欺瞒。
祁时安思索片刻后看向沈樑:“朕欲派沈中郎率二十禁卫前往,丞相以为如何?”
沈樑板着的脸缓和些许,对着祁时安略一拱手,“蒙陛下信任,犬子必剿平山贼,替陛下寻回失物。”
祁时安点了点头,踢了仍跪着不敢抬头的郑保一脚,“看看你干的好事,东西丢了还要劳烦沈相的儿子,还不快去谢过沈相?”
郑保被不轻不重地提了一脚,抬头看了一眼祁时安,发现皇帝的眼睛一直放在远处时鹤鸣身上,心里有了主意。
他随即起身,匆匆走到沈樑身边说道:“小人谢过丞相恩德…..”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凑近了同沈樑说:“沈相有所不知,有传言那伙山贼是早些年龙泽那边逃过来的流民,借着北虎山易守难攻的地势作威作福多年,过往商贩无一不羊入虎口,令郎……”
沈樑被他这么一提醒,面上虽然不显,心里不免有所考量。自己的儿子性子温吞,不是将才,皇帝虽有意卖他个好,但此事并不是全无风险,就像这个阉人所说,山贼借山势作乱多年,自己儿子成功了尚好,若是失败了…….
沈樑看向祁时安,却发现小皇帝正盯远处一人出神。
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帝师,时鹤鸣。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沈樑嘴角略微上扬,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吧!
“陛下,犬子资质平庸,恐难当重任。臣请陛下遣帝师与犬子同往,一则仰仗帝师韬略以保万全,二来令犬子等蒙帝师教诲。”
祁时安听了这话先沉默了几分钟,而后似笑非笑的与时鹤鸣四目相对。
“听见沈相的话了吗,他叫你一同去呢老师。”
时鹤鸣听出祁时安话里的不满,从角落里走上前,“在下愿意同往。”
人是自己在朝上惹生气的,当然还得自己下了朝哄。
时鹤鸣坐在书桌旁,听着祁时安冲着他大声喵喵。
“你明知道沈樑那老贼用你给他家傻儿子垫脚!这事办好了是他儿子的功,办不好就是你的过!朕昨夜就说过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现在可好!他看出来朕亲近你,第一个拿你开刀了!”
时鹤鸣但笑不语,伸手替他研墨。
祁时安是一个对于衣食住行极其讲究的人,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就连平时碰都不怎么碰的墨,也是上好的松烟墨。
松烟墨研出来的墨汁色泽肥腻,质性沉重,又有别称为“黑龙髓”。
“你到底有没有听朕在讲话!”
祁时安输出一通,转头发现输出的对象正全神贯注地研墨,自己的话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刚消下去的火又蹭地一下窜出来。
他丝毫不顾及形象直接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整个人面对着时鹤鸣,两条腿侧着贴向研墨之人的手肘。
“老师!”
“时鹤鸣!”
“你看着朕!朕在和你说话!”
时鹤鸣用一只手将他的腿推开,依旧不紧不慢地研墨,见他这样,祁时安索性直接伸手掀了砚台。
刻着山水亭台的龙尾砚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墨迹随着砚台滚动的轨迹洒落的到处都是,门外候着的宫人冷不防听到这声巨响,察觉皇帝震怒,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都没敢进去,最后在门外齐刷刷跪了一片。
时鹤鸣叹了口气。
“陛下无需这样,在下就是为您来的,也向您保证过这江山只能是您的,至于其他人,沈樑也好,霍光也罢,都与在下无关。”
说完这句话,时鹤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满是字的纸,将其递给暴怒中的皇帝。
“生气归生气,功课还是要做的,这是您今晚的功课,明日在下会来检查。”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往寝宫外走,祁时安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震惊中带着委屈,委屈中透着未消的余怒。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忘给我布置作业?!
时鹤鸣走到门口,终是没忍住,一只手扶着门框,回身逆着光冲里面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陛下,信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对您来说是,对我亦是。
他的声音很轻,像悠长的叹息,又像炭火熄灭的余烬,随风四散开来。
郑保等时鹤鸣彻底离开后进了门,他看着狼藉的地面,不动声色的等着他主子发话。
“你倒是乖觉,事情做的很好…….”
郑保抬起头,发现祁时安的脸上空白一片,所有夸张的,流于表面的委屈和怒火都随着刚才那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无踪。
帝王心果真…….深不可测。
第49章 真亦假怕是有还无
剿匪的日子就在今天, 时鹤鸣带五六人扮作进京的粮商先行出发,从西绕到北虎山后进山。沈樑的儿子沈思危带剩下的人埋伏在山下,等时鹤鸣找到山贼老巢,发出信号后再冲上山剿匪。
为了隐藏身份, 侍卫们将皮甲都穿在了粗布麻衣里面, 束起头发扮作随行的仆从。时鹤鸣自己则换上一身锦缎华服, 坐在马车里等待山贼出现。
山路崎岖难行, 马车摇摇晃晃。
“真是可悲啊时鹤鸣,你还在琢磨如何把自己推到沈樑面前,做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这边儿小皇帝已经先一步把你推出去了哈哈哈哈哈…….”
“我说你到底图什么,他祁时安分明只拿你当一把好用的剑,你现在对人家掏心掏肺,等事情都结束了,他就该对你掏心掏肺了!”
系统分出心来, 一边控制白鹤在天上跟着车走, 一边贱兮兮地拿话刺时鹤鸣, 想看时鹤鸣因为祁时安的不信任难过。
“我什么都不图,也不会难过。”
时鹤鸣一眼就看出了系统的小心思, “祁时安是皇帝, 又处在如此境地,自然要小心为上步步为营。他信我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我要做的事毫无关系。”
系统见心思被他拆穿,冷哼了一声挖苦道:“你就活该被他利用。”
被利用?听起来是件好事。
他甘愿成为祁时安手里的一把剑,为他擒虎狼斩豺狼,将天下还给这个野心勃勃又没有安全感的小皇帝。等飞鸟尽良弓藏, 他该退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祁时安也不至于太难过。
他该这样的….对,这是最好的结局。
时鹤鸣这样想着,闭紧了眼。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些许动静,时鹤鸣静静地听着。
枝叶断裂声,衣物摩擦声,呼吸声,还有松软的雪被踩踏的咯吱声…..
他们来了!
随着马猝然受惊发出的声声嘶鸣,一只磨得锃亮的羽箭悍然插进马车,擦着时鹤鸣的脸钉入车厢,箭身没过马车木质内壁一寸深。
前方传来兵戈交接声,侍卫伪装的仆从们见机行事,眼瞅着时机已到便假意不敌,瞄着山贼挥刀的空档,一个个抱头做鸟兽状往林子深处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