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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赶山记 第100节
    还了冰车,到家后他解下皮袄,把帽子一丢,上赶着跟夏青曼道:“我估摸着,二凌是要当爹了。”
    夏青曼抬头讶然道:“祺哥儿怀了?霍二哥跟你说的?”
    “没说,估计是月份不大,还不好跟外人宣扬,但看那意思是的,不然他那么闲不住的人,咋能除了出门拜年,早晚都在家守着。我说喊他来家吃酒,也不肯来,让咱们去,我说带着那坛子米酒,你们妇人哥儿正好一起喝,他说祺哥儿现在不吃酒。”
    夏青曼了然,“那八成是了,他不好明说。”
    又道:“先前他们来咱家拜年,我看着祺哥儿就好似和先前不同,气色更好,脸也圆了些,那时候还没多想。”
    杨庆生感叹道:“也该当爹了,转过年他虚岁二十五,他只比我大几个月,可咱家大俊年后都能学塾了。”
    “他和祺哥儿算是顺的,才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
    夏青曼嘱咐他,“咱们去了,你可别说漏了嘴,人家不明说,你只当不知道。”
    “我都多大人了,还能不懂这道理。”
    杨庆生想了想道:“当初大俊出生时,他和峰哥随的礼可不少,二凌还送了灵芝和鹿角帽给你补身子,今年他家两个孩子出生,咱的礼也不能薄了。”
    “等我寻些干净的新钱出来,先串好备着,至于满月酒带上门的礼,回头再仔细琢磨。”
    与杨家一样,猜出颜祺有喜的人还有肖明明。
    但面对他,颜祺瞒不住,也不想瞒,私底下已是点头承认了,还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没出关时说的话,要真是活着到了关外,嫁人生子了,就给对方的孩子当干爹。”
    肖明明当时便鼻头一皱,眼看就有些想哭。
    刹那间,本来以为早就忘掉的种种忽而回到眼前,他抱着颜祺,再次为他们活下来,且遇见了良人而庆幸。
    正月十三,离馅饼摊开张不过两日,霍凌和霍峰上山一趟,扛下来两大篓子白菜和大葱。
    回家时,正遇见林长岁带着两个熟人往霍家去,正是赵家两兄弟。
    不出正月十五,登门还能算是拜年,只是就要叫“晚年”了。
    霍家和赵家之间没什么交情,年节里从不走动,现在冷不丁上门,八成是有所求,再加上是林长岁领路,霍凌猜想,或许是赵家兄弟想谋点新营生。
    几个月前赵老爹摔坏了骨头,听说现在还在家将养着,倒是早就能下地走动了,但走不了远路,也干不了重活。
    赵家兄弟一年到头辛苦下地,进城做工,好不容易攒点钱,全数搭了进去,换谁都要丧气一阵。
    然而对于赵家人而言,吃饭才是要紧事,压根没时间没精力怨天怨地。
    年前有霍凌还听说,赵寅生曾想跟着木帮进山伐木,开春后南下“放排子”,最后因为赵老爹和他们小爹极力阻拦,才没去成。
    要说有什么比种地、做工来钱快,还能比放排子安稳些,无疑就是进白龙山做赶山客了。
    林长岁去岁跟着他上山的事村里人尽皆知,赵家兄弟要想走自己的门路,求到林家去并不奇怪。
    以林长岁的性子,和与赵家兄弟的关系,定也肯卖这个面子。
    霍凌对他们两兄弟印象不算差,因是半路遇见,你抱几颗菜,我提一捆葱,最后是众人一起帮着运进院的。
    “东西随便放,回头再收拾。”
    把菜简单垛到屋角,霍凌招呼人进屋。
    颜祺虽也不解赵家两兄弟怎么来了,但还是烧了壶水,端了一盘松子、一盘南瓜籽放在炕桌上。
    “不,不用忙。”
    林长岁看他两番进出,摆手道。
    “没什么,你们坐。”
    颜祺笑了笑,屋子里有不熟识的汉子,他没有留下陪客,跟霍凌说了一声,就避去了东屋。
    颜祺前脚走,后脚霍凌关上门,回头看炕上三个老实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不开腔。
    这气氛着实太熟悉,当初林长岁想跟着上山,又不好意思开口时,就是这幅神情。
    好在赵寅生和赵辰生口条利落,也比林长岁性子更外向些,几句客客气气的场面话说罢,赵寅生便坐直身子,讲明了他们兄弟此来的目的。
    与霍凌所想并无出入,他们的确是想跟着霍凌上山,甚至比林长岁更进一步,他们想拜霍凌为师,当个四季都在山中的,正儿八经的赶山客。
    第97章 收徒弟 霍凌听罢,既意外又不意外。
    霍凌听罢, 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在两兄弟想靠赶山挣银子,意外在他们打算常居山中,这可不是一般的决心。
    “你们家中不还有田地要料理?你们两个一道上山了, 田地怎么办, 爹娘谁伺候?”
    霍凌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寅成听他这么问, 觉得或许有戏,正色道:“家中本就只有三亩薄田, 年前为了给我爹凑药钱,还将两亩赁给了我二姑家,余下一亩,不过就种些麦子, 我爹和我娘也能看顾得过来。 ”
    赵辰生年岁小些,今年才十七, 和赵寅生差着两岁,等大哥说罢, 他补充道:“我爹的伤见好, 我娘的身子骨也还算硬朗,不消我和大哥多操心。”
    他看一眼赵寅生,后者继续道:“我和辰生商量好了, 原本家里就穷得底掉,吃不上肉娶不上亲,不如趁着还没娶亲, 拼上几年,等日子过好了, 不愁寻不到心仪的媳妇夫郎,现下硬是去说亲,也无外乎穷家找穷家, 穷到一窝去了,何必让人家来受苦。相互之间,也没个可帮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往下。”
    霍凌从前对赵家兄弟没什么了解,打过的交道仅限于去年拜托他们扛东西上山,后来在村里见了,互相问个好而已。
    今日一听他这一番话,倒是个有脑子的。
    “有这个心气就是好的。”
    霍凌虚长他们几岁,当得起一声“大哥”,说话时难免有些年长者的架子。
    但在赶山一事上,他没急着表态。
    “去年我刚成亲那会儿,劳你俩帮忙,也跟我去过一回山上,我记得那时候你们还说山里冷清,呆久了心里打怵。”
    赶山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得进嘴的,有时是自己下不了决心,有时是家里不松口。
    就像他原本想拉林长岁一把,让他进山挣两年钱,可林长岁他娘怎也不肯答应,生怕自己唯一的儿子折在山里。
    所以林长岁和肖明明后来一门心思盘算吃食生意,现今已和霍凌与颜祺商量好,出了十五就去镇上卖黄米包子试水。
    赵寅生和赵辰生教霍凌说得脸一红,未曾想霍凌还记得。
    赵寅生道:“我俩先前没进过深山,第一回去,见识少,难免大惊小怪了些,但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霍二哥你不都在山里过了好些年了。”
    霍凌摇头,“你若这么想,也是干不了这行的,深山里有虎狼有毒长虫,有熊瞎子有野猪,本就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绝不能不当回事。但也不能打心底里生怯,还没遇见就已怕了,此外习得了本事,哪怕遇见,也有法子应对。”
    赵寅生被霍凌反驳,面色更红,“是我想得不周全。”
    “霍二哥,我和我哥真的能行,就算我不行,我哥也能行,他连放排子都不怕呢!”
    赵辰生抢白。
    “你少说两句!”
    赵寅生瞪了赵辰生一眼,后者赶紧假装低头喝水。
    霍凌不由笑了笑,这对兄弟与自己和大哥的相处并不一样,赵辰生看起来很听他哥的话,实际却很有自己的主意,不过兄弟俩的感情该是没毛病的,日后不至于轻易生嫌隙。
    不过说到这里,霍凌也有些好奇。
    “怎么想到去放排子?你识得木帮的人?”
    他忽而想起那个当初从双井屯沈家逃走的田哥儿,事后颜祺曾说在街上遇见了对方,疑心那哥儿混进了木帮。
    木帮人开春南下,秋日前就会回到关外了,如此一直到雪季,常能在城中看见他们吃酒闲耍的身影。
    不过后面哪怕打过几次照面,颜祺也没再见到过田哥儿。
    或许是留在了南边,越过遭灾的几个县,再往南些,到了那等歌舞升平的地界,活下去的路子比关外更多。
    “也不算认识,只是七拐八拐的能搭上关系,他们不挑人,只要有手有脚肯跟着去的,都要。”
    赵辰生在旁边小声嘀咕,“可不是不挑么,一年出去十个,说不定回来只剩八个,年年没,年年缺。”
    霍凌挑眉,看向赵辰生。
    “所以你既觉得你大哥有魄力,又觉得去放排子不是好路子。”
    “当然不是,都说赶山危险,可就像霍二哥你说的,只要本事灵光,遇见老虎野猪的,起码还能打,还能跑,放排子呢?大江大河上,刮个风卷个浪,就把你拍水里淹死了,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
    赵辰生不顾他大哥制止的眼神,小嘴一顿叭叭。
    “进山赶山,最早是谁的主意?”
    赵寅生没有隐瞒,抬手指了指小弟,“是辰生的主意,他说是该挣钱,但不是这么挣的,有命挣没命花,可说到底我俩唯一的本钱就是这条命,这把力气,都说靠山吃山,既然生在白龙山下,那就试试去山里讨生活。”
    他不太好意思道:“这才厚着脸皮寻了长岁哥,又求到霍二哥你面前来。”
    “赶山是挣钱,不是送死,倒也没那么可怕。”
    霍凌顿了片刻,又问:“你们会不会爬树,怕不怕高?”
    两兄弟都摇头。
    他没有草率应承,而是道:“过个两日,成与不成,我都会给你们答复。”
    赵家兄弟先走,林长岁留下又坐了片刻,替赵寅生和赵辰生说了不少好话。
    “都是,实……实心,眼,的人,没有坏,坏心,不怕……吃苦。”
    “他们俩其实想得很明白了,要我说,他们这个性子反而不该拘在地里。”
    甘心一辈子种地,和不甘心一辈子刨土的人是有区别的,霍凌最了解不过,他一眼就看出赵家兄弟只是缺一个下决心的契机。
    家中遭逢意外,本就没多少的田地赁出,靠原本的手段压根无法糊口,他们必须走出来,也只能走出来。
    “这话我暂且只跟你说,赶山客自有赶山客的规矩,他们是外行,要想正经进山,就得按规矩在山神牌子面前拜师,一旦与拜师、收徒扯上关系,就不是小事了,你也知我的性子,原先压根不会往这处想,而今人家看得起,也不好仓促应承。”
    为此,他方才也没提拜师收徒的事。
    林长岁连连点头。
    “我知,知道,他们也……有数。”
    两拨人先后送走,颜祺回来时霍凌正在收拾炕桌。
    他帮忙一起,收拾干净后卷起待客的炕席,露出下面的干净席子,方坐上去道:“刚刚你们都说什么了?”
    霍凌言简意赅地复述。
    “赵叔受伤费了不少家底,赵家而今只剩一亩地,日子过不下去,他们两兄弟盘算着跟我一起进山谋生。”
    “这还没出正月,离挖棒槌的时候还早着,现在就找来,是真打算当个赶山客?”